夜色浓郁，将月光星点全都藏匿在最深处。
地面仅剩荒芜，大片大片的火焰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映照出整个村子的全貌。
立于村子中间的那棵榕树烧得最旺，红色的祈福飘带被烧成飞灰，消散在空中。
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烧焦味。
混合着沉淀物的土地中，不知掩盖的是枯枝还是人尸。
火焰的温度将那些人皮和魂魄一通湮灭，只留下余温和这满目疮痍。
燃烧着的榕树下，隐约间能看到两道人影。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另一个则穿着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裳。
血频繁地顺着风衣的衣角往下滴，不一会儿的工夫，崔珏脚下已经聚积出一片血泊。
敞开的风衣里面，是黑色衬衫，已经被血完全浸湿。
他的胸口处，一只手捅了进去。
吴叔满脸都是不敢相信，他死死盯着自己捅进崔珏胸口的那只手，又看看崔珏，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刚才他眼睁睁看着崔珏将近万数的村民抹杀，又一只手捏碎了族长的脑袋，层层人皮顷刻化为乌有。
本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没想到他却将他逼至榕树下，只防不攻。
吴叔被逼到避无可避，打算以死相搏时，这人竟连防都不防了，任由自己的手捅进他的胸口。
试探着往回抽了一下，吴叔没能将手抽回来。
那只手被崔珏紧紧握着，如同枷锁将他钳制。
“这一下，估计够你吹到下半辈子了……咳咳！”
崔珏咳嗽了两声，吐出来的都是血，将他的唇染成殷红。
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虚弱的表情，那双恢复正常的琥珀色眼睛似笑不笑地盯着吴叔，说出的话叫吴叔浑身凉透。
“哦忘了，你嘛，大概没有下辈子了。人在做，天在看，以为你们变成了鬼，就能逃得掉吗？”
“仙祠村，一万零三百四十一人，皆不载生死簿。”
崔珏笑了笑，“惊喜吗？”
吴叔茫然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用力往回抽。
这一次，他终于将手抽回来。
可接触到血液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融化。
“这是……这是……”
吴叔惊恐地抬头看向崔珏，“你做了什么？！”
“糊弄糊弄我那磨人的上司。”
崔珏语气冷然起来，带着些许不耐。
“沾上我的血，你这辈子算值了，安心上路吧。”
一只手慢慢抬起，瞬间，吴叔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将他整个笼罩。
脖颈处的窒息感，让他连挣扎都做不到。
无力，绝望，不甘……
上次出现这些情绪的时候，还是他活着的时候。
脖子上被套上粗麻绳，整个人悬空吊在大榕树粗壮的枝干上，感受着尖刀插进身体，那冰凉的触感将血肉和人皮一寸寸剥离。
那是多少年前了？
时间太久太久，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刚开始他是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的，斥责，谩骂，做着无谓的反抗。
可是他们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他沉默了。
继而麻木，接受，加入……亲手剥下的第一张人皮，是他妻子的。
面对妻子的反抗，他就学着他们，一点点说服。
看着她也沉默，麻木，接受，加入……
毕竟“不死”和“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又有谁能拒绝呢？
反正他是不想去做那个清高的人。
想要清高，就什么都得不到。
反正那些人死了也是要加入他们的。
他们是“神明”的使者。
他们继承了“神明”的意愿普度众生。
他们不该被埋怨。
吴叔的回忆在身首分离的一瞬间终止。
身上的人皮来不及散落，连带着那不起眼的魂魄一起融化。
“小……崔珏！”
略有些急促地声音传来，崔珏愣了一下，悬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直接脱力往后栽去。
离若岚刚从通道里出来，第一眼就看到吴叔的手捅进崔珏胸口，将他重伤。
接着就是崔珏强撑着反杀吴叔。
原本脑袋里还在想着要怎么跟崔珏开口，眼下看到这种情况，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直冲崔珏奔去。
人看着虽然高高瘦瘦，但离若岚上前一扶，险些没有站稳。
当她好不容易稳下来，查看崔珏身上时，神情凝重起来。
他身上的创口，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血不要钱一样不停往下流，衬衫，裤子，连带着那件黑色风衣都被血浸染，离若岚身上也沾了不少。
“你不是神吗？伤口怎么会恢复不了？”
她腾出一只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团成一团往崔珏胸口压，语气中不自觉染上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慌乱。
“神力没了，拿什么恢复？”
崔珏脸色惨白到像死人一样，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转移话题，“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放心我？”
“是。”
离若岚回答的很直接，她闷着声音，“我在通道里留了一道符，他们应该已经先退回去了。”
“那走吧，先去找他们。”崔珏语气中带着疲惫。
“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江青？”
离若岚看了一眼他的伤，“你伤得太深，如果恢复不了，照这样的流血量你会死在这儿。”
“放心吧，还死不了。”
崔珏笑着瞥了她一眼，“再说了，我死了不是更好，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你的小观了。”
离若岚对上他的目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扶着他慢慢往通道的入口处走。
榕树离入口处并不远，但两个人走得却异常缓慢。
准确来说，是崔珏走得慢。
他一部分重量偏在离若岚这边，像是没什么骨头一样，另一只手抓着离若岚的外套捂在胸口的创伤上。
一二百米的距离，不知道瞥了离若岚多少眼。
符箓的效果在出通道的时候就没了，凝出的那把剑也消散掉。
一只手扶着崔珏有些吃力，离若岚干脆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后颈上，半背半扶。
这样省力，走得也快些。
亏得她力气够大，也亏得崔珏没有昏迷。
否则堂堂判官，就要被她拖死猪一样拖回去了。
两个人踩过一片焦黑，正要迈入通道时，崔珏漫不经心地朝入口外的角落看了一眼。
随即就跟着离若岚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脚步声渐远，地上几块被烧黑的焦炭突然动了几下，然后一颗眼珠子轱辘出来。
溜溜转了几下，瞬间就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拽进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