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杜鹃村舍最近的海洋是东海，大陆上的多数河流干涸，黄河早已决堤，在八十多年前溃散成黄河沼泽，而后干涸。但如长江、珠江或恒河之类的大型河流还在流淌，一部分原因是地面失去了涵养水源的能力，降雨冲进了主河流中，一部分是各地『政府』进行调控，采取了各种措施拦截、储存降雨，富余的部分就让其汇入了主河道。这些河流已经算不上天然河流，属于半人工河流。河流中遍布着『政府』投放的检测和监控仪器，甚至带有间谍机器人。
聂雍和沈苍去取水，自然不能去河流取——聂雍『摸』不清楚去河里打水需不需要一个“打水证”或者“打水审核表”之类的玩意儿，万一需要，他岂不是要去坐牢？还是去海里打水为妙。
一蓝一紫的两台悬浮机甲低空掠过苍黄的丘陵，往大海而去。
经过那些荒漠化的丘陵区，聂雍突然想起了灰星的绵延森林和湖泊。
远望着太平洋上的战场，一时之间，说不上什么感受。
人们逃离了海滩，整个地球的沿海区域方圆数百公里之内，为联盟国家战队划出的非生存区域。
加上之前不断扩大的各类“禁区”和“非生存区”、“机密区域”、“非联盟国家占领区”等等禁止普通人类生活的地块，地球历史上第一次——非生存区域的面积超越了生存区域。
我们在为地球的存续而战斗。
但地球……正在逐渐禁绝人类的存续。
也许……就像灰星……正在禁绝灰星“人类”的存续一样。
大海上永远海风凛冽，波涛翻涌，海滩上绵延不尽的海沙还和数万年前的一样，乍一看，大海与星球同在，永生不息。
但海滩上应当有的小生命不在了。
没有蛤蜊、螺类、螃蟹和藤壶。
没有海藻和牡蛎。
海滩上匍匐扭动的，是一只拥有半截人体结构，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不知道是哪种海兽的白『色』星障人。
“它”可能本来是一个女人。它的上半身是个女『性』，有一头凌『乱』的金发，下半身被某种巨兽拦腰咬断——但即使是咬断了也看得出原先并不是人腿，可能近似于某一种鱼类。
这只星障人在海滩上挣扎，它并不会死，而是正在挣扎着生长出新的下半身。
聂雍和沈苍从这只星障人头顶掠过，聂雍只感觉眼前一亮，四周温度骤然升高——回头望去——下面那只扭曲着动来动去的星障人已经被沈队长一枪烧焦了。
他甚至没看见沈苍什么时候出枪的。
哦——在另一边的海滩上还有一堆——
聂雍看见了这一整片海滩上爬满了受伤的星障人，它们或相互吞噬融合，或等待着恢复身躯，一只只似人非人，苍白可怖。他的“糖衣”机甲骤然加快速度，十几道高温激光掠过——目光所及的星障人个个化为雪白翻卷的熟蛋白，空气中充斥着蛋白质烧焦的怪味。
沈苍丝毫没有被海滩妖女所『迷』『惑』，“蓝翼”径直飞向了距离『潮』水线百米之遥的海面上，随即悬停，机甲中放下了一根软管。
随着“蓝翼”骤然发出轰鸣，海水被软管急速抽走，不到二十秒，“蓝翼”机甲就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储水囊。聂雍烧死了辣眼睛的海滩妖女，也跟着打开抽水管，抽取了“糖衣”机甲所能承载的最大载重量的海水。
随即准备返回杜鹃村舍。
正在这时，远处“碰”的一声巨响，一枚追踪火炮正对着聂雍而来。聂雍猛然侧身，那火炮从他身边疾掠而过，在海滩上炸出一个几米深的大洞来。海沙轰然飞起，落了聂雍和沈苍满头满脸，聂雍怒从心起，这是谁他妈的不长眼？
“敌袭。”沈苍清冷的声音传来。
“雅典娜之战”里，联盟国家战队的战舰已经不再使用虚拟网和电脑，能使用火控系统发『射』追踪火炮的——只有灰星生物『操』纵的战舰。
此时此刻，在海面上缓缓靠近的……是一艘熟悉的战舰。
玻璃花房号。
聂雍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幽灵船？
这船不是沉了很久了吗？
浮现在海面上的玻璃花房号破破烂烂，许多装备都已破损，但舰桥依然完好。舰桥上安装着不透光的感应屏幕，从外面无法看清舰桥内部是否有人。
沈苍凝视着玻璃花房号，他的背脊微微挺直，随即放松——聂雍知道，这是沈苍准备着手攻击的准备姿态。他的机甲“糖衣”倏然亮出一根短棍——机甲『射』击聂雍始终不及格，于是白璧给他装配了一根简单粗暴的短棍作为常规攻击武器。这根短棍能『射』出光刀，能量耗尽后也能当作冷兵器使用，在练习中聂雍拿着这根短棍击中沈苍两百四十八次，比使用枪械『射』击命中率高多了。
沈苍的“蓝翼”机甲手握未亡枪，此时“波塞冬”系统已经关闭，沈苍与“蓝翼”，聂雍与“糖衣”之间没有交流，他们彼此之间也无法交流，只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或默契协同作战。
玻璃花房号没有立刻发出二度攻击，它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它的周围弥散开一圈粉『色』光晕。那层光晕瞬间就把沈苍和聂雍封锁在内，仿佛一个巨大的蛋壳，瞬息之间笼罩在海岸边数百米的海面上。
聂雍吓了一跳，随即卧槽了一声——这是“月光屏障”。这是一种全息屏障，平时用来隔绝外界攻击，是舰船保护罩的一种。但这个时候，这艘已沉没的友舰突然发出“月光屏障”，肯定不是因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试图扑过来表达感情。聂雍已经看见舰桥上自毁式警报灯已经亮了。
这艘船突然将他们锁在保护罩内，然后启动了自爆模式。
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沉没的玻璃花房号居然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沈苍的“蓝翼”疾掠而过，扑向“玻璃花房号”的舰桥，聂雍与他一左一右，一枪一棍同时重击在了舰桥上。
“碰”的一声巨响，玻璃花房号舰桥，碎裂！
自爆程序停止。
四分五裂的防爆屏幕下『露』出一张小孩的脸。
聂雍一愣——周梓磬？
周梓磬面无表情，趁着他一呆，一枪击中聂雍胸口。
“蓬”的一声，聂雍被压缩弹打得后退一步，却不妨碍他冲上去一把揪住这个失踪多日的小孩，“周梓磬？你被附身——呸！你被寄生了吗？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聂雍啊！”
“你该死！”周梓磬低沉的说，随即一把激光刃从他手里『射』了出来，直刺聂雍的眼睛！
激光刃超高的能量峰值立刻激发了“糖衣”机甲的被动防御，机甲蓦然出现了面具，挡住了周梓磬的一刀。周梓磬毫不畏惧，激光刃一击不中，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另外一个东西向聂雍怀里扔过去。
“当”的一声，那东西被沈苍一枪扫飞，远远落在“月光屏障”边缘。
“波塞冬”系统关闭，聂雍无法辨认那是什么鬼东西，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惊怒交集之下，他屈指敲向周梓磬的脑门，“你在干什么？”
咚的一下触手生疼——这绝对不是正常人脑的结构。聂雍变了脸『色』，猛地抓住这个小孩的双手，“沈苍！过来看下他怎么了？”
“等。”沈苍淡淡的说，他快速对周梓磬扔出来的东西连开三枪，三点紫黑『色』的光点笼罩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只见那个位置光线一阵扭曲，紫黑『色』光点和小东西相互消融，化为了一阵等离子气体。
聂雍并不知道，周梓磬对他扔过来的，是便携式微波炮。那是种无声无息，无孔不入的致命武器，如果是在低轨道卫星上投放这玩意儿，能在目标区域的几十米到几百米范围内产生高频电磁脉冲，对所有目标进行全面毁伤。
如果不是沈苍眼疾手快在那东西还没正式打开之前销毁了它，他和聂雍包括“蓝翼”和“糖衣”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就不会被当成诱饵！”周梓磬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你——凭什么都是你——你也是没有用的自然人！你却能靠着运气进去联盟国家战队！凭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自然人，你就是计划里被留下的那个，而我——我下了那么大……那么大的决心……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结果我就是他们计划里那个必须死的诱饵？联盟国家战队要挑起战争，b基地想要权力，为什么牺牲的是我？是我？”他嚎啕大哭，“我是想要成为‘拜慈?揭兰费罗’第二的男人！就是因为我是没有用的自然人，所以我的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吗？那你呢？你也是没有用的自然人，你也是寄生虫！你怎么还不去死！”
聂雍张口结舌，“我……我……”他的眼圈红了，他『揉』着周梓磬硬的像块铁的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和你换，你才十几岁，不该遇到这样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的命赔给我！”周梓磬拼命挣扎，“没有用的自然人都应该下地狱！”
聂雍已经强行『摸』索到这个诈尸的小屁孩头顶上有一大块植入的金属物，这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屁！老子有用的很！全世界都跪着等老子剽窃你们沈队的武功秘籍呢！你这驴一样的大脑一定被什么给洗傻了。不过老子不怪你，你本来就挺傻的。”他用力的在金属物上面敲了几下，“喂喂？是灰星来的客人吗？不要欺负小孩子，我警告你们，你们占领地球的目的是不会实现的。看一看现在的地球，条件比你们灰星还差，与其挖空心思在地球决一死战，还不如回家去集合研究怎么活着渡过海洋世纪——我看你们那大海漏水漏得也不太快，完全来得及的！”
周梓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拳打脚踢的，拼了命要把眼前这个“没有用的自然人”挫骨扬灰。
然而“没有用的自然人”捏住他和捏住一只小鸡没什么区别，任凭他一百零八种扭动，也伤不到聂雍一根汗『毛』。
“我真诚的警告你，附身在一个二次元脑残粉身上是不会有前途的。”聂雍说，“这个小孩是拜慈?揭兰费罗的死忠，那个拜慈就不是变异人，他不过是把他自己弄成了个电脑人而已。‘自然人就没有用，没有用就应该死’这种完全与事实不符的言论是不会有前途的，邪魔你快点退散吧！”
沈苍注意着周梓磬身上的每一点变化，并没有『插』嘴。
周梓磬并不听话，他在没出事之前就不听话，现在更不知道听话为何物，仍然在挣扎。
聂雍看着这个头上被盖了块金属而不自知的小孩儿，眼神很是痛心，“灰星来的客人，你再不从小孩儿大脑里出来，我就要施展我地球最强大的土着秘术之一‘九字真言’……了……”
“九字真言是什么？”沈苍突然问。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聂雍牢牢抓住周梓磬的手腕，将他提起拉平，借机检查这孩子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不妥。
九字真言念完，周梓磬大脑上那块铁皮的主人仍然健在。聂雍顿了一顿，“再不出现，我就要念二十四字真言了。”
“呵……”周梓磬突然不动了。
他就像个断了线的娃娃一样，骤然软倒在聂雍手里。
鲜血从他的后脑蜿蜒留下，那块长在头颅上的金属物缓缓打开，离开了周梓磬的后脑，暴『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
脑浆迸裂，这孩子当场死在了聂雍怀里。
或者说，他早就死了——这只是一次彻底的安眠。
聂雍双手的青筋暴起，牢牢的抱住死不瞑目的周梓磬，盯住半空中飞起的金属片。“你到底是谁？”灰星金光生物可以直接离开寄体的大脑，不会对肉体造成这样的损害，还没有听说寄生的时候它们还自带飞行器，离开的时候还能坐飞行器离开的。
那金属片并不回答，即使显而易见，它能传递脑电波信号，刚才那一声笑就是它传出来的。
它丢下了破破烂烂的周梓磬，也不屑于支离破碎的玻璃花房号，就这么悍然从月光屏障中穿了出去。
聂雍拔枪就『射』，他的机甲『射』击分数都在六十分上下，远低于联盟国家战队队员机甲『射』击成绩应当高于九十分的规定，然而这一枪如有神助，『射』中了那片略带弧形的金属片。
紫黑『色』的光弹击中金属片，在一片扭曲的光晕之中，那穿破月光屏障的金属片被瞬间消融，化为了一堆游离的等离子。聂雍愕然放下枪，看向沈苍。
沈苍清冷的声音随即在耳朵里响起，“不是灰星。”
聂雍收起枪，站在支离破碎的玻璃花房号舰桥上，这艘船到处都是饱受攻击的痕迹，甚至有被赫拉特巨暴龙冲击过的爪印，嵌着追踪鱼雷的残片，仿佛经历了无数场战斗。“‘它’杀死周梓磬是为了灭口，装作逃离月光屏障，就是为了引诱我开枪。”聂雍深吸一口气，“不留痕迹！”
“灰星生物不会和赫拉特巨暴龙作战，也不需要链接器收发信号。”沈苍说，“周梓磬本身没有完全受控，他不应该攻击你，但他忍不住，所以他死了。”
以玻璃花房号的状态，根本不具备能攻击单人机甲的能力，何况聂雍身边还有一个沈苍。任何人——甚至是最简单的智脑只要接收到正确的信息，都不应该做出攻击的决定。但周梓磬那没有完全受控的『乱』七八糟的大脑里充满了仇恨和不平，又被灌输了强烈的对自然人类的敌意，在认出聂雍的一瞬间，他想也没想的开炮了。
这注定了他的死。
但那无形无影的『操』纵者也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沈苍的脸『色』略显苍白。
而聂雍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没有交流，但彼此都很清楚——那凭空的一声笑，气息……非常熟悉。
那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这个混迹在灰星生物之间，对自然人抱有极大敌意的『操』纵者，是不是星障人的主人？“它”是不是如拜慈的“遗言”所说的，正在控制战争的节奏，而试图格式化地球，创立“它”所幻想的全新的纪元？
它……是谁？
在沉默之中，聂雍和沈苍双双返航，回到了杜鹃村舍。
杜鹃村舍仍然和刚才一样寂静，在沈苍的小地图中，二十几个“天空”病毒植物正在绽放。聂雍手握“糖衣”纳米原子模块转换成的雾化喷头，让机甲生出双层面具，按照沈苍的地图进行喷洒。
那些浅蓝『色』的花粉在海水中逐渐增大，果然遇水膨胀。一如当年拜慈事先做好的攻略，天空病毒在水雾中变得比豌豆还大，最终从花序上滚落下来，掉在地上。不一会儿，每颗“天空”的根部就堆积了一层比豌豆略大，长得像萨瓦林果冻的『潮』湿花粉。这清除任务完成得异常轻松，聂雍的心情却很沉重，这些东西长在人类身上，那些失踪的杜鹃村舍的自然志愿者都到哪里去了？
包括失踪的拜慈——难道他们都成为了“天空”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