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翼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问道:“你们这间咨询室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裴医生镜片后的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查理那边,语气平稳如常:“唐先生请放心,所有墙面都采用了专业的隔音建材。”
“只要关上门,就算是在室内大声喧哗,也不会被大厅外的人听到一星半点。”
“可是……”唐晓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微微蹙起眉头,“那个‘丢了的人’的说法,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他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裴医生,你确定外面的人真的一点都听不到?”
裴医生推了推眼镜,从容不迫地温声解释:“如果唐先生是因为他刚才用了相似的措辞而感到在意,或许只是用词上的巧合。”
“毕竟作为最后一位来访者,他连心理咨询室的门都还没有进去过,也理应听不到任何谈话内容。”
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授意。
“啧,”唐晓翼忍不住扶额,无奈地别过脸去,“跟你们这些讲究实证的唯物主义者……真是说不明白。”
裴医生微微一笑,并未试图出言解释什么。
抱怨归抱怨,唐晓翼心里也清楚——既然裴医生都如此笃定了,那么心理咨询室的隔音效果必然是专业级别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以那家伙那些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释的诡异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隔着门窃听谈话内容,恐怕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唐晓翼只觉得心底有种极其不舒服的微妙情绪正在蠢蠢欲动——
他先前在咨询室里那些带刺的言论、那些失控的情绪、那些狼狈到不忍回忆的模样……
很可能毫无遗漏地被外头某个喜欢藏头露尾的家伙听了个彻彻底底。
耳朵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微微发热,唐晓翼不由自主避开了洛基那道带着关切意味的目光。
他烦躁地抬手揉了揉耳垂,指尖碰到那枚染上体温的藏银耳环,最终却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也罢。
只要那家伙还没情商低到跑去查理和扶幽面前多嘴多舌,甚至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他大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当听到他情绪失控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关于“多多”的过分言论时,那个刚刚才因为同样的原因向查理道歉的家伙,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这么想着,唐晓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
只见渡正专心看着扶幽处理查理手上的伤,小心翼翼地嘘寒问暖。
那副殷勤周到的模样,简直与方才对他严防死守的态度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一股微妙的不平衡感在唐晓翼心底悄然蔓延,竟然把先前那点理应存在的歉疚感冲淡了几分。
又来了。
又是这种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
对查理就是有问必答,体贴入微,甚至不等对方开口就主动倒豆子似的抛出那么多重量级的信息。
先是面具的来历——虽然这个好像是裴医生问出来的,但这不是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
接着又是神明的意志、对此前失言的道歉,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们去思考为什么绘着神明真容的壁画只出现在那座已经消失的遗迹里……
除此之外,还附赠一套接一套的哲学道理,把这群心思单纯的傻孩子糊弄得晕头转向,差点找不着北。
不过……
唐晓翼转念一想,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与讥诮。
也可能是因为,这家伙现在说的这些,听起来唬人,实则却压根没触及到他必须死守的核心秘密。
他到底是谁?
面具上那诡异符号的真正含义?
还有……他与那位“神明”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诸如此类真正关键的问题,依旧被严严实实地捂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解答。
只是抛出些无关痛痒的真相,既不会让梦轻易碎掉,又能恰到好处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轻而易举地安抚人心,然后顺理成章地和这几个心思单纯的小笨蛋打成一片……
确实是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就像现在这样——查理甚至主动表示不会再追问他的身份,心甘情愿地让他以“线人”的身份待在自己身旁。
暗自感慨着的同时,唐晓翼的视线再次无意识地扫过站在自己身旁、同样在安静观察的裴医生。
这满室其乐融融的温馨气氛下,没合适的理由去折腾那几个手忙脚乱的小笨蛋,他心底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又开始蠢蠢欲动,急需找个新目标来发泄一下。
于是,唐晓翼微微侧过身,用懒洋洋的语调,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感慨道:“裴医生,您看——”
“有人这共情能力、这循循善诱的引导水平、这利用信息差把控节奏的手段……一套组合拳下来,效果拔群啊。”
他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裴医生,再这么下去,您这饭碗,看来有点悬了啊。”
裴医生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下次是不是该躺着看戏——虽然俗话说“躺着也中枪”,但至少中枪的几率会小一些——一边仍旧保持着从容得体的姿态,轻轻推了推眼镜。
“唐先生说笑了。”
开口时,裴医生的语气温和而平静,听不出半分由挑衅而生的恼意。
“不过,能够迅速与来访者建立信任关系,引导对方敞开心扉,确实是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最核心、也最难得的能力之一。”
他注视着不远处正围着查理团团转的渡,坦诚而客观地评价道:“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渡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但是,”裴医生转过头,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看向唐晓翼,温和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忽视的认真,“唐先生似乎忽略了一点——”
“心理咨询的目标,从来不是让来访者‘感觉好了一些’就草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