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大海，天光洒落下来，在幽蓝的海水里静静摇曳。意识被堆积的泡沫淹没，他呼吸不畅，逐渐远去。
视线在海底聚焦，光亮处多出一个人影，从海平面投来。
混沌一片的双眼看清了那个人。
赫然是若屹。
白檀倏地睁开双眼，嘴里叫着：“若屹....若屹...！”
他环顾四周，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身边两张空床位，侧边一个女孩，脸色苍白的坐在一边削苹果。
又是医院。
刘梦溪见白檀醒了，急忙放下水果刀去搀扶：“白檀...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檀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看着手上输液针：“梦溪？...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出院了吗？”
刘梦溪把白檀身上的被子往上盖了盖：“你病没好就跑出去，我担心你，就跟着你...你果然又在家里晕倒了，我和奶奶就把你带到医院了。”
“奶奶也来了？”白檀皱起眉头，神色透露着麻木。
还是让奶奶担心了。
刘梦溪点点头：“奶奶出去买饭了。”
白檀看向窗边，天已经大亮了，他担忧的问：“你一晚上没回去？”
刘梦溪温柔一笑：“你别担心，我跟爸妈说过了。”
白檀看着刘梦溪眼角下的黑眼圈，心里不是滋味：“你快回去休息吧，我真没事了。”
刘梦溪不情愿的摇摇头，跳过了这个话题：“白檀，你刚刚起来的时候叫的是若屹吧？你们俩怎么了，吵架了吗？”
听到若屹两个字白檀心肝又是一疼，他立马掀开被子起身：“对....若屹，我得去找若屹。”
“白檀！”刘梦溪皱着小脸，焦急道，“我这次不会再让你走了！你要是跟若屹吵架有矛盾，我帮你打电话说开，但你必须在医院待着。”
白檀慢慢冷静下来，懵乱中点点头：“……..打电话...”
他把衣兜里的手机递给刘梦溪：“你打...你快打....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
刘梦溪道句好，找到若屹的电话，点了进去。
手机每响一声，白檀的心脏就跳的越快，渐渐，额头冒出了薄薄细汗。
刘梦溪瞧他紧张，手扶上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白檀，你别这么紧张，若屹要是知道你在医院里，不管你俩吵了多大的架，他肯定都不会再生气了。”
刘梦溪知道白檀跟若屹的关系好，她经常看到他俩在一起走着，也只有在白檀面前她才见过若屹笑，还有升旗台的事情，全校传的沸沸扬扬，她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是要有多好的关系才能让白檀疯癫到那种地步。
白檀有恃无恐，他居然觉得刘梦溪说的有道理，要是若屹知道他在医院，肯定不会再躲着他了。
若屹最怕他受伤了。
呼吸变得绵长，手机的忙音逸散出来。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白檀心一沉，长腿从床上扫下：“我去找他。”
刘梦溪忙拽住他：“白檀，你干嘛非要现在找他？一个大活人又不会凭空消失！等你病好了，你去他家找、去学校找，还怕找不到他人吗，你非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是吗？”
白檀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心听刘梦溪说话，他现在就只想看见若屹，只要看见若屹。
白苒恰巧拿着盒饭从病房外进来，见白檀没在床上好好躺着，问道：“檀儿，干什么呢，快躺好。”
白檀看见白苒，身体上的那股躁动被强行压制下去。
白苒把东西放好，笑着看向刘梦溪，毫不掩饰她眼里的喜爱：“多亏了梦溪啊....要不是梦溪，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檀儿，等你好了，可得好好谢谢她。”
刘梦溪脸颊一红，糯糯道：“奶奶....我是白檀的女朋友...就不用说谢谢了吧。”
白苒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打趣道：“哎哟...真好。”
白檀瞳孔里翻涌着迷茫，刘梦溪什么时候成他女朋友了？
这个称呼实在怪的很，白檀全身蜷缩，难受了一整天。
·
若屹坐着封星辰家的豪车，在去机场的路上。
看着窗外逐渐远离的城市，若屹眼中闪过浓重的凉意。
身上一只雪白色的小猫，似乎注意到了若屹不高涨的情绪，叫了几声，扒着若屹的衣领往他脸上舔。
“答雨……”若屹低声叫着它的名字，手摩挲过答雨身上的毛发，“你妈不要你了。”
也不要我了。
“喵。”
答雨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连叫了好几声。
到了机场，若屹把答雨送到托运，与封星辰一起登机。
坐上位置的那一刻，若屹的脑子直接懵掉。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脑子一热就这样了。
没有白檀....看不见白檀.........
若屹越想越害怕，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若屹不知所措，明明做决定的时候他毫无波澜，可现在一点点实施，他真的要疯了。
心脏像是要跳出来，徘徊着却找不到出口，若屹无意识的全身抖动，刺痛感搅的无法平息。
身边的封星辰注意到，抓住若屹不停打颤的手，担忧的问：“阿屹，你怎么了？”
若屹出神了两秒，声音轻轻道：“....到底是占有还是放手？”
封星辰眼底浮现出迷茫，他愣了一会道：“要看在他身上适用哪个。”
“你觉得强行占有，会让他好受吗？”
若屹想了想白檀的性格，摇摇头。
白檀绝对不是那种人。
他喜欢刘梦溪，明明那么早就知道他不喜欢男生。
还要去招惹他，自己的行为何尝不自私。
白檀该有一个正常的取向，该结婚生子，像正常人那样过完后半生。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占有白檀原有的生活。凭他可笑的爱吗。
若屹手心冒着冷汗，心口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大石头死死压着。
封星辰将若屹的手抓的更紧了，他有点嫉妒：“不要后悔你现在做的所有选择。因为这是你目前状态，觉得对的决定。”
·
白檀没有乖乖等出院，输完液他趁奶奶和刘梦溪不在身边，直接跑了。
他拦了一辆车，报了若屹家的地址。
白檀也不知道见到若屹后该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但就是想见他。心里发堵，好像只有见到他才能好。
下了车，他有点迷茫，心里七上八下，像湖水被砸了一块巨大的侵扰物。
白檀去摁了门铃，等待的过程远比他想象中的煎熬，在他的腿都快站不住的时候，别墅大门才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若寒。
若寒看到白檀有点震惊：“白檀哥？你怎么来了？”
白檀掂起脚尖往里屋看，直言此行目的：“若屹呢？”
若寒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的打了个哈欠：“走了啊。”
“走了？走哪里去了？！”白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在车上就一直害怕，若屹既然能一声不吭的搬走，是不是就做好了一辈子都不打算见他的准备。
若寒道：“法国。”
“……”
这两个字直击大脑，白檀全身炸裂开，一点点的刺痛往身体里钻，酸楚，麻木，在每个角落回旋扩散，沁入了五脏六腑。
他腿一抖，差点从阶梯上仰过去。
若寒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白檀哥，小心点。”
白檀嘴唇微抖，他问：“他去法国干什么？”
若寒道：“上学啊。”
“……”
四肢百骸的酸感麻痹白檀的全身，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将手掌的纹路隔绝开来，意识变得混沌。
白檀突然红了眼睛，怒不可遏的抓住若寒的衣领：“他为什么要去法国上学！他当初跟我一起报的A大，他说过会跟我在一个学校！”
若寒淡定注视着白檀涨红的脸，眼神变得深不可测：“白檀哥，我哥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吧。”
白檀羞恼，他比谁都清楚。
若屹是要远离他，是要忘记他，是要还他自由。
他松开若寒的衣领，眼睛酸胀无比。
若寒道：“我哥喜欢你。你说一块肥肉在自己面前吃不到好受，还是直接放弃这块肥肉去找其它的食物好受？”
白檀愣住。
若寒敛起笑容：“白檀哥，以我哥的家底，他完全可以选择强制吃掉，”
“但他没有，我就比我哥小一岁，可以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
“他从小就趾高气昂，什么都不怕。”
“但是现在呢？”若寒的眼神变得疏离，口气也严厉起来，“现在他怕这怕那，怕你不理他，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因为他的爱而耽误你。”
“他选择远走高飞，选择一个人去直面对你的感情。”
“我哥真是爱惨你了。”
白檀眼睑泛红，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过过：“他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我想.......”
见见他。
若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卡，指尖捏着：“不仅是你，我们也打不通。”
白檀眼眶里的眼泪兜不住了，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空洞的看着眼前小小的芯片。
若寒不知所措，抿了抿唇：“白檀哥，你别自责，我哥喜欢你是他的事，你是个直男，不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现在他放过你了，你也放过自己，都好好生活，行吗？”
白檀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闯入他的世界，说走就走.....
白檀道：“手机给我。”
“？”
白檀自顾自的拿走若寒的手机，在上面敲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你哥要是回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若寒摸不清头脑的笑笑：“肥肉送上门我还没见过呢？白檀哥，你要干什么啊。”
白檀没说话，踉跄着走了。
若寒皱着眉头，静默的看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
法国。
封星辰在法国呆的时间久，有套自己的房子。
他把若屹的行李打开，急忙忙将东西往外拿。
若屹拦住：“不用收拾，明天我就去报名。”
封星辰一脸问号：“阿屹，你现在已经远离他了。不用这么着急的，我假期还有两天呢。”
若屹道：“......我住宿，不在你这里住。”
封星辰无奈道：“住宿？一个宿舍五六个人，你受的了吗？”
若屹问：“新生不是要隔绝外界吗，如果还能在外面住，算什么隔绝？”
封星辰撅起嘴巴：“阿屹，你是要忘记他还是要忘记我啊？刚入校的四个月确实不能出校门，还不能拿沟通工具，但我有办法可以给你调到单人间，四个月之后你就可以跟我一起住了。”
若屹道：“我不需要搞特殊。”
答雨在脚边喵喵叫，一脸可怜的仰头望着若屹。
封星辰问：“那答雨怎么办？宿舍肯定不让带宠物啊。”
若屹睨着封星辰，目光锐利道：“你说呢？”
“……”
封星辰妥协道：“好好好，我帮你养着。”
若屹累的全身发疼，他躺到沙发上阖上双目，道：“给我办张新的电话卡，不许告诉我爸妈。”
“那若寒呢？”
若屹问：“你会跟他说吗？”
封星辰干巴巴的咳了一声：“当然不会。”
·
白檀出院后发呆的时间变多了。
他每天在家里不知道要干什么，等分数的时间无所事事，要是以前，他怎么可能任由自己闲着放松。
若屹留给他的那卡里有一百多万，简直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了。
若寒说若屹的生日礼物有一辆车，这辆车怕是被若屹卖掉了。
心口好像空了一块，缺少了什么东西，浑浑噩噩，麻木混乱。
门铃响了。
白檀从沙发上起来，慢悠悠的去开门。
门刚开，白檀还没看清楚是谁，身上就挂了个人，他低头，刘梦溪死死靠在他怀里：“白檀！我考上了！！！”
白檀面无表情的把她推开，随后笑道：“太好了，恭喜。”
刘梦溪兴奋过头，没注意到白檀的不开心：“你呢？你的通知书呢？”
白檀没说话。
刘梦溪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不会.....不会没考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