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王汉升面沉如水，踏进一座酒楼。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也刚刚踏入门槛，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同时冷哼一声。
早有伙计守在一边，见状立刻上前，恭敬道：“二位大人，楼上请。”
二楼包厢之中，此时还空无一人，两人走进去之后，中年男子看着王汉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大人来的挺早啊？”
王汉升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付大人不是更早？哼”
两人再次冷哼一声，便都陷入了沉默。
付奉孝喝了杯茶，目光再次看向他，淡淡道：“你今夜小心一些张刺史，估计他不会让你痛快的。”
王汉升瞥了他一眼，本想扔下一句“管好你的事情就行”，话到嘴边，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名男子在数道人影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王斌和付信文同时起身，对那人拱了拱手道：“张大人。”
“奉孝来的这么早啊...”
张刺史看着付信文说了一句，便径直的走向里面，根本没鸟王斌，这是给他了一个下马威啊！王汉升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
张刺史落座之后，目光才看向王汉升，诧异道：“王县令什么时候来的？”
？？？
他身边的官员都面面相觑，你这就是故意难堪人家啊！却也都保持沉默不敢发一言，就连后来的诸城县丞李清源都欲言又止。
王汉升袖中的拳头又握了握，脸上却是露出笑容，说道：“刚来一会儿。”毕竟除了师兄付信文，来之前婆娘也安慰开导了自己呢。
张刺史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开口道：“宋侍郎素来低调，不喜铺张，此次本官三次登门，宋大人才勉强答应今日之洗尘宴，可以说大家都是从诸城走出去的，又如你们都是诸城的父母官。一会儿说话都给我注意一些，不要在宋大人面前，丢了我们诸城的脸...”
他目光再次望向王汉升，说道：“王县令，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诸城县在你辖下，出了人命案子，还差点闹出瘟疫，险些酿成大祸，一会儿老老实实的陪着就好，莫要开口，免得宋大人问起，落得一个不好的印象。”
？？？
在座官员心中无不感叹，自从王大人拒绝他老牛吃嫩草纳自己姑娘这件事情之后，张刺史对于王县令的不满和打压，竟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不说那件人命案子被王县令漂亮的破解，连太华县衙都开始借鉴那神奇的诱导破案手法。
而郑家村瘟疫一事，王大人处理的也极好，不仅没有扩散失态，也没有出现一条人命。瘟疫能够及时有效的控制，王大人居功至伟啊！
此外，他揭穿了那个假仙师的把戏，并且公之于众，一个跨境作案多年的诈骗团伙被一网打尽，这是多大的功德，挽回了后续可能发生的多少损失？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居然在你张刺史这里，竟是成了污点？
你丫的徇私舞弊打击报复也太明显了吧？
王汉升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坐在他身边的付信文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曾经就是师兄弟，虽然因为陈诺然闹过不愉快，但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大人乃是吏部侍郎，有考核官员之责，本官这也是为你好。”
张刺史看了看王汉升，说道：“宋大人一会儿要坐这一桌，未免出什么疏漏，你去坐另一桌吧。”
在场众人闻言，心中再次一凛，你虽是汀州刺史，但是这里是诸城啊，王县令可是咱诸城县令，诸城最大的官，你居然越俎代庖颐指气使的让人家去另一桌？你张牟元真是越活越回旋，越老越不要脸了！看来，张刺史是彻底的打算和王县令撕破脸皮了。
而且王县令是诸城县县令，汀州四县，诸城排第二，乃是上县，他的地位，自然要比在座很多人尊贵一些，张刺史让他去和和那些不入流的小官坐在一起，其中的意味，再也明显不过了。
怕是这次以后，他们也要和这位王县令，尽快的划清界限了，实在是官场上，你不得不站队啊！
李厷宰微微起身欲言，可还没等说话，被张牟元狠狠的瞪了一眼，无奈坐了下去，此刻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毕竟李清源只是县丞，职位上比王汉升要低，连他都坐这一桌，你却让县令去另一桌和不入流的师爷账簿官之类的坐在一起。可是没人愿意反驳，也不敢反驳。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里也是一样啊！
“下官知道。”王汉升只好忍气吞声。
付信文无奈的拍了拍师弟的手，让他压下火气，毕竟张刺史来之前自己就提醒过他了，而且这一幕也应该是两人可以预料之内的。
王汉升默不作声的离开，坐到了另一桌，自顾自的倒了杯酒，浅酌一口。
同桌的一些同僚无一人敢好言劝慰与他。
付信文坐在桌前，摇看了王汉升一眼，又看了张刺史一眼，眉头微皱。
张刺史身旁的一些人，有人眼藏遗憾，有人面露可惜，也有人幸灾乐祸。
与王汉升同桌的小官吏，望向他的目光中，尊敬之色少了，甚至夹杂着幸灾乐祸。
不难理解，诸城县令这中县令可是从六品，不是那些七品的下县令或八品的县丞可比的，更不是九品的芝麻小官可比的。而只有上官被挪窝甚至被罢免，下面才有机会升迁啊！
王汉升面色不变，第二次独酌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张刺史第一时间站起来，亲自迎至门外，其余官员也纷纷起身，跟在他的后面。
张刺史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道：“宋大人，下官在这里恭候您多时了......”
“下官见过宋大人......”众人打着招呼。
张刺史身后的官员纷纷揖身行礼。
宋世伟看到张刺史身后的众多官员，眉头微微皱起，但也只是一瞬，便点头道：“都是同僚，各位不必拘礼......”
张刺史连忙伸出手摇头道：“子贤这话说得可不对，您是我们诸城人的骄傲，更是咱们河源道在京州的领军人物，您就是我们眺望京城的旗帜啊....”
不光周围的本地官员惊呆了，就连他宋世伟也是很震惊的。这张刺史年龄比自己都大，拍起马来却这般不含糊。
虽然大家都是诸城人，自己也是从诸城走出去的官。但是自己和这张刺史真的不是太熟啊，自己的家世虽然煊赫，妹妹又是当今受宠的妃子之一，自己很早就去了京城的。可以说和这张刺史并无什么交集，且这张刺史背后的势力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阵营。他居然亲切的叫上了自己的字，这让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了。
付信文和李清源等人更是面面相觑，难怪都说这张大人是官场的万金油，和谁都能揩一手，这也太能舔了，佩服。
宋侍郎半开玩笑半严肃道：“牟元兄言重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要是传到君上耳中，弄不好就在心里记我一个结党营私的大罪啊，牟元兄你这不是给我戴高帽，你这是捧杀我啊”你这么吹捧我真的好么？你是何居心？
作为一州刺史，你张刺史与我宋世伟的官阶几乎相当，虽说中央与地方官员不可同日而语，自己背后的势力也非你可比，但你的姿态需要放的这么低？
不过人家这么给自己面子，对自己这么客气，自己态度上也只能报以客气，而且别说他的官身和自己相当，哪怕面对再小的官吏，自己也没拿过大官的架子啊，对诸葛飞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见证。
几人分宾主落座之后，张刺史笑着寒暄了几句，宋世伟也只是礼节性的应答，看起来多是客套。
张刺史虽然心中微微不悦，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吏部负责官员考核审查，他在汀州刺史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多年了，在京中又无亲近重视自己的直系靠山，升迁极难，结交宋世伟，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所以这也是为何这几日他听说了宋侍郎回家乡省亲，特地从银川城打着巡视地方的幌子赶回来和宋大人巧遇的原因。
不过这宋大人对张刺史这幅上赶着的嘴脸似乎并不感冒，或许人家真的没有结党营私拉拢乡僚的心思，刚才的提醒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座的官员自然也看出了宋大人与张大人的疏离，心中不由感叹，到底是京中重臣，寻常的汀州刺史，或许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宋世伟象征性的抿了口酒，目光在自己这一桌的席间众人身上扫了一扫，忽然问道：“不知咱诸城县令王大人是哪一位？”
张刺史愣了一下，谄媚说道：“连宋大人都知道了，这个王县令，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众人心中不由一凛，这张刺史，是铁了心，要将王县令从官场除名了。
“不像话？此言何意？”
宋世伟看了看张刺史，疑惑说道：“本官回诸城的时间虽不长，却也听说了诸城县令王汉升，爱民如子，断案如神，事必躬亲，就连诸如简单的偷鸡案都要亲自过问，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早就想见一见了，怎么，难道他今天没有过来？”
“爱民如子，断案入神？”
张刺史脸上的表情僵住，艰难道：“宋，宋大人，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世伟眉头皱了皱，疑惑道：“误会？我和他并不相识，何谈误会，我只是听了很多信得过的人如此一说而已！难道王县令今日并不在场？”
张刺史回过神来之后，面色复杂，看向了另一桌，说道：“汉升啊，还不快快见过宋大人！”
宋世伟望着坐在另一桌角落里的王汉升，眼中似有一丝异色闪过，直接站起身来，走过去，笑着说道：“王县令，本官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
王汉升此刻还有些回不过神，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连声道：“宋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王大人的事迹，本官已有所耳闻，孙老也和本官提过，王大人不惜以身犯险，抓捕骗子，破除迷信，调度有法，及时挽救了那爆发了疫情的村子，孙老说您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王汉升没想到这宋侍郎居然和当初自己一起去郑家村救助疫情的老大夫认识，更没想到自己的口碑居然这么好，要知道那次可都是便宜姑爷的功劳啊，自己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善后工作而已！一时间激动的王大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宋大人在夸自己呢，自己应承了好像不合适，反驳的话...怎么可能反驳呢！这就是我的功劳政绩啊，此刻只能在心里感激着便宜姑爷诸葛飞。
宋世伟看着有些忐忑的王县令，笑了笑，说道：“陛下早已有整肃酷吏的想法，不动一刑一罚，便能使人犯供认，本官有一位好友，乃是京州提刑司，向来便推崇此法，有机会给王大人引荐引荐，你们可以交流交流”
连张刺史都要恭敬对待的宋大人忽然对他如此客气和热情，甚至要介绍朋友给他认识，王汉升顿时脑海空白，机械答道：“那下官谢，谢过宋大人”
另一处桌旁，张刺史的脸色已经黑成了一片。
宋侍郎对他这位汀州刺史爱搭不理，却对王汉升一个小小的县令热情洋溢，这是什么意思？
还说要介绍京州提刑司给他认识？
提刑司属于刑部实权官员，虽然各道都有提刑司，但是京州提刑司那可是京城所在的刑部衙门啊，可以说下面各道州虽然不直接隶属于京州提刑司，但人家算是中枢啊。提刑主管刑狱，总管所辖州、县府的刑狱公事，同时还对本道的其他官员和下属州、县官员有实施监察之责，简直就是悬在他们地方官员头顶的一把刀啊！
宋世伟虽然背景深厚，但他的手却不能伸到诸城，但京州提刑司，可是能直接向朝堂上表，这是让人见了连心肝都要颤上两颤的人物。
“王大人怎么坐在这里？”
宋世伟低头看了看王汉升，说道：“过来一起坐吧，本官还有很多话，想和王大人聊聊呢”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他座位的另一侧。
那名官员立刻起身，陪笑道：“王大人，坐这里”
王汉升抱拳作揖感谢一番，和那名官员交换了位置，坐在了宋世伟身侧。
宋大人另一侧的张刺史心中却烦闷不解，不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转过头，笑着问道：“宋大人，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安好？”
“安好，劳烦挂念。”
宋世伟淡淡的回了一句，看着王汉升，笑问道：“王大人在诸城县也有很多年了吧？”
王汉升此刻心情已经恢复平静，点头道：“十二年了。”
张刺史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又问道：“宋大人这次在诸城留多久？”
“再有半个月便要回京。”
宋世伟随意的回了一句，又看向王汉升，笑道：“那日在府上见过诸葛公子和令媛，一个是诸城第一才女，一个是难得的少年英杰，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啊”
“？？？？”
张刺史脸上的笑容僵住，再也不说话了。
这宋大人居然认识王县令的千金和姑爷？还夸她两郎才女貌皆是一表人才？怎么回事儿？
不光张刺史懵逼，众人也懵逼了，就连王汉升都懵逼了，因为自己闺女和便宜姑爷从未和自己透露过他们认识这位宋大人啊！
张刺史不说话，席间自然也没有人有资格说话。一时有些小尴尬。
宋世伟开口询问，王汉升回答，周围之人，便像是陪衬一般，直到今日的宴饮结束，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这一顿诡异的酒局，持续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酒楼门口，宋世伟临走之前，看着王汉升，笑道：“马提刑过几日便要到诸城，到时候，我再带他登门拜访。”
王汉升拱手道：“下官恭候二位大人大驾。”
宋世伟笑着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
张刺史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看了王汉升一眼，不发一言，径直离去。
其余众人见张刺史悻悻离去，却一改常态，纷纷上前和王县令打招呼。
“王大人...”
“王大人再见！”
“王大人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