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的晨光,并未给丞相府带来多少暖意。昨夜的喧嚣散尽,只余下满地狼藉的爆竹碎屑,被早起的仆役沉默而迅速地清扫干净,连同那点虚假的喜庆一同丢入角落。府内依旧静得可怕,连鸟雀都似乎绕开了这片被无形阴霾笼罩的宅邸。
萧令拂起身时,天光已大亮。她只着一身素白中衣,长发用乌木簪松松挽就,未施粉黛,眼底带着一丝倦意,却更显得眸光清冽逼人。锦书进来伺候梳洗时,被她这副与往日迥异的装扮惊得怔了怔,却不敢多问,只默默做事。
“今日起,不必再用那些浓重的香粉胭脂。”萧令拂看着镜中素净的脸,淡淡道,“寻些味道清浅的即可。”
“是,殿下。”锦书低声应下。
用过早膳,萧令拂并未如常召见管事处理庶务,也未去碰那些账册。她独自走入书房旁那间小小的、存放杂物的耳室。这里堆放着一些不甚紧要的旧书、画轴,以及……往年与各府邸礼尚往来的旧例存档。
她需要找到一条线,一条能让她绕过谢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谢绥的势力和信息网,却又不会立刻触及他“底线”的线。安王府是明面上的选择,但直接联系风险太高。她需要一个更不起眼、更顺理成章的切入点。
她在积着薄灰的旧书架间慢慢翻找,指尖划过一本本或新或旧的册子。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本蓝色封皮、略显陈旧的礼单记录上。那是三年前,谢绥刚出任丞相不久时,与京中一些中等官员及清流文臣的往来记录。
那时他根基未稳,结交的多是些品级不高、却颇有清誉或在特定领域有所建树的人。与如今往来皆是王公重臣的格局大不相同。
她抽出那本册子,拂去灰尘,仔细翻阅起来。记录并不详尽,只简单列了人名、官职、礼品名目。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如同猎鹰搜寻着可能的猎物。
忽然,一个名字跳入眼帘——沈墨,时任翰林院编修,赠礼:前朝孤本《山河舆图志》手抄残卷一卷。
沈墨……她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醉心金石地理、不慕荣利的书生,因其学识曾得先帝几句夸赞,但在今上登基后便一直不得志,如今好像仍在翰林院挂着个闲职,愈发沉寂。
谢绥当年为何会与他往来?还赠送如此投其所好的礼物?是真心赏识,还是……另有所图?
萧令拂沉吟片刻,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一个沉寂多年的清流文人,看似无足轻重,但往往这类人,因其边缘化的地位,反而可能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或者,拥有某些特殊的人脉。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不易引起谢绥的过度警觉。
她继续翻阅,又留意了几个与沈墨情况类似、曾与谢绥有过短暂交集后便似乎断了往来的官员或文人。她需要更多的选择,也需要更谨慎地评估。
合上册子,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严寒中依旧挺立的绿萼梅。安王送梅,绝非无的放矢。这梅,或许不仅仅是个信物,也可能暗示着某种联系。安王好金石风雅,沈墨亦精通此道……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型。
她不能直接去找安王,也不能直接去接触那些可能的关键人物。她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让她自然而然、不引人注目地重新串联起这些关系的场合或理由。
年节期间,各府诗会、雅集繁多……
“锦书。”她扬声唤道。
锦书应声而入。
“去打听一下,近日京中可有哪家府上举办赏梅雅集,或是金石书画鉴赏之类的聚会?规模不必大,清雅些为上。”萧令拂吩咐道,语气如同真的起了赏玩的兴致。
锦书虽觉意外,仍是领命而去。
萧令拂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她要在谢绥默许的“持刀”范围内,用她自己的方式,一步步织就她的网。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和风雅聚会开始,慢慢地,将触角伸向她想要的方向。
风险依旧,但她已无路可退。
贴身收藏的“北风”短箭,冰冷地硌在肌肤上,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境地,也淬炼着她那颗在绝望中重新燃起火焰的心。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机会的棋子。
她要成为执棋之人,哪怕……只是这巨大棋盘上,一个微小而危险的变数。
窗外的阳光,依旧惨淡。
但她知道,从她决定握住那把“刀”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