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春晚时，窗外的鞭炮声正密得像下了场金雨。高猛往嘴里塞着最后一块糖瓜，突然拍大腿：“去影院啊！听说千禧年档期新上了好几部片子，咱去凑个热闹！”
“我同意！”小海举着没吃完的奶糖举手，“我想看动画片，昨天路过影院看见海报了，有只大老虎可威风了！”
王大圆摸着相机包沉吟：“我听说有部讲敦煌壁画的，画面特震撼，拍出来肯定好看。”他边说边比划，眼里已经有了构图。
尚雪梅翻着刚从报刊亭买的电影海报，手指点在一张泛黄底色的海报上：“哎，这部《我的父亲母亲》看着挺特别，讲的是老一辈的爱情故事，听说画面拍得像油画似的，干干净净的。”她侧头看楚娅凤，“凤丫头，咱仨看这个？看看过去的人咋谈恋爱的，比现在这些花里胡哨的实在。”
楚娅凤的目光落在海报上，穿红棉袄的姑娘站在雪地里，眼神亮得像藏着星星。她轻轻“嗯”了一声，想起奶奶总说的“以前的喜欢，是藏在棉袄里的暖”，心里忽然有点软。
李骁龙原本想说武打片，见她点头，喉结动了动：“行啊，老一辈的故事踏实，听听也挺好。”他往楚娅凤身边凑了凑，外套蹭到她的胳膊，又悄悄往回挪了半寸。
“哟——”高猛拖着长音笑，“龙哥这是想偷师老一辈的浪漫？那我带小海看《小虎还乡》去，动画片里的老虎可比老故事里的牛拉车带劲！”
小海立刻欢呼起来：“好耶！大老虎！龙哥你们看完可得告诉我，老一辈的爱情有没有老虎厉害！”
王大圆看着《敦煌夜谭》的海报，又看看身边三个年轻人，最终把相机往肩上紧了紧：“我还是去看壁画吧，飞天神女可比谈恋爱有气势，回来给你们讲仙女下凡的故事。”
到了影院门口，几人在检票口分道扬镳。高猛拽着蹦蹦跳跳的小海往动画厅跑，王大圆背着相机走向另一边，李骁龙则跟着楚娅凤和尚雪梅，往《我的父亲母亲》的放映厅走。
进场时，尚雪梅故意落后半步，让两人走在前头。黑暗中，楚娅凤被台阶绊了一下，李骁龙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碰到她的胳膊，像触到了炭火似的赶紧松开，却在她坐稳后，悄悄把自己的坐垫往她那边推了推。
银幕亮起，金黄的麦田在光影里起伏，穿红棉袄的姑娘提着饭盒在田埂上跑。当男主站在教室门口，姑娘红着脸把碗递过去时，楚娅凤忽然觉得眼角有点热，正想找纸巾，李骁龙已经把一包拆开的纸巾递到她手里——包装边缘被他捏得发皱，显然是拆了好一会儿。
她接过来时，指尖擦过他的指腹，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银幕里那抹跳动的红。尚雪梅在后排看着，见楚娅凤悄悄往李骁龙那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心里偷偷笑：老一辈的爱情是藏在棉袄里，这俩的心思，怕是藏在电影院的黑暗里呢。
散场时，走廊里的灯光漫进来，楚娅凤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睛，李骁龙赶紧往旁边站了站，假装看墙上的电影海报。尚雪梅走在后面，故意清了清嗓子：“这片子是真干净，红棉袄配着白雪地，连风里都像是甜的。”
楚娅凤“嗯”了一声，目光还黏在刚才散场的银幕方向，“那时候的喜欢，好像什么都不用多说。”
“可不是嘛，”李骁龙突然接话，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递个碗、等个人，就把心思全装进去了。”他说这话时，眼睛没看她，却像是在跟她说话。楚娅凤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包没用完的纸巾，包装上的褶皱被她捏得更深了点。
刚走出影院，就撞见高猛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小海举着个老虎造型的气球跑过来。“龙哥！你们的老爱情看完啦？有我家大老虎厉害不？”小海仰着脖子问，气球尾巴扫过李骁龙的手背。
“各有各的厉害，”李骁龙伸手揉了揉小海的头发，余光瞥见楚娅凤在笑，嘴角也跟着扬起来，“你那老虎能在雪地里等个人不？”
高猛抢过话头：“动画片里的老虎会飞呢！比等人酷多了！”他拍了拍肚子，“不过你们这片子听着也还行，下次我也看回正经的。”
王大圆背着相机从另一个厅出来，镜片上还沾着点水汽：“《敦煌夜谭》才叫绝！飞天神女从壁画里飘出来的时候，我相机都快举不稳了，回来给你们洗照片看。”他翻着相机里的预览图，光影流转间，倒真有几分仙气。
夜风里裹着残留的鞭炮碎屑味，几人往回走，小海的老虎气球在风里晃晃悠悠。楚娅凤走在中间，左边是尚雪梅的笑声，右边是李骁龙偶尔踢到石子的轻响。她忽然想起电影里，姑娘在田埂上跑着追远去的车，红棉袄像团火。原来有些暖，不止藏在棉袄里，也藏在并肩走的夜色里，藏在递过来的纸巾褶皱里，藏在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也觉得挺好”里。
快到厂门口时，王大圆突然停住脚：“等会儿，这月色正好，咱拍张合影吧。”他把相机架在石墩上，调了定时，几步窜进队伍里。
小海非要站中间，左手拽着高猛的胳膊，右手拉着楚娅凤的衣角，老虎气球被他按在头顶，红得发亮。李骁龙往楚娅凤身边靠了靠，肩膀若有似无地挨着她，尚雪梅瞅着这光景，悄悄往王大圆那边挤了挤，给俩年轻人腾了点空。
“咔嚓”一声，月光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照片里的人都笑着，连赛虎都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蹲在最边上，尾巴扫着李骁龙的裤腿。
进了院子，李骁龙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灶上还温着饺子呢！赵叔下午包的，韭菜鸡蛋馅，就等咱回来下锅。”
小海一听，撒腿就往厨房跑，气球在身后飘得欢。楚娅凤跟着往里走，刚迈过门槛，就被门槛绊了下——跟电影院里一模一样。这次李骁龙反应快，伸手扶住她胳膊，没像上次那样急着松开。
“当心点。”他的声音混着厨房里的柴火声，有点闷，却清清楚楚落进她耳朵里。楚娅凤抬头看他，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了点阴影，她突然想起电影里男主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心跳又开始不听话。
“水开了！”高猛把饺子倒进锅里，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涌，蒸汽腾得他直抹脸。尚雪梅往碗里撒着醋和香油，瞅着楚娅凤红扑扑的脸，笑盈盈地说：“这饺子得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
李骁龙盛了碗饺子，先递给楚娅凤：“小心烫。”碗沿碰着她的手，温温的，像他刚才扶着她胳膊的温度。楚娅凤接过来，筷子夹起一个，咬了小口，韭菜的鲜混着点说不清的甜，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小海吃得急，烫得直吐舌头，赛虎蹲在他脚边，他就夹起一个吹凉了喂它，惹得高猛笑他：“给狗都比给自己上心。”
王大圆举着相机，对着锅里翻滚的饺子拍了张，又对着楚娅凤手里冒热气的碗拍了张，嘴里念叨着：“这才是年味儿，烟火气最养人。”
吃到半截，外面又响起鞭炮声，比春晚那会儿更密，像是在催着旧年快走。小海跑到门口看，突然喊：“是烟花！”
几人都涌到门口，只见夜空中炸开一朵朵金的、银的、红的花，照亮了半边天。小海的老虎气球在烟花下晃着，楚娅凤的侧脸被映得明明灭灭，李骁龙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千禧年的第一晚，比电影里的任何画面都好看。
尚雪梅撞了撞他胳膊，挤眉弄眼：“看啥呢？饺子都快凉了。”
李骁龙回过神，耳尖有点热，赶紧端起碗往嘴里塞饺子，却没留意，楚娅凤也在偷偷看他，嘴角弯得像天上的月牙。
烟花还在放，饺子的香味混着烟火气在院子里飘，赛虎趴在狗窝前，抬头看天上的花，窝里的“忠于职守”小春联，在光影里红得格外精神。有些暖，就是这样吧，藏在滚烫的饺子里，藏在并肩看烟花的沉默里，藏在彼此眼里没说破的光里，安安稳稳，过了旧年，又迎新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