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社的第一堂实践课定在周三傍晚，实验室的白瓷砖地面还带着新装修的清冽气息，却被李骁龙搬来的几台旧样机衬得有了烟火气。周明轩蹲在地上调试投影仪，赵磊抱着一摞红薯干往桌上摆，包装纸上“山坳蜜薯制”的字迹比上次工整了些——他特意找苏晚讨了练字帖，说要配得上实验室的新桌面。
苏晚刚把台历摆在靠窗的桌角，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张教授的声音。老人手里攥着个铁皮盒，掀开时露出一排磨得发亮的扳手：“这是我年轻时修农机用的家伙，你们试试手感。”李骁龙刚接过扳手，铁皮盒底突然滑出张泛黄的照片，是台锈迹斑斑的老式挖薯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1986年试做，卡壳十七次”。
“当年比你们还急，”张教授指着照片笑，“总觉得机器不够快，后来才明白，贴着土地的活儿，得带着耐心慢慢磨。”这话刚落，赵磊突然“呀”了一声——他新配的蜜薯淀粉粘合剂，在搅拌杯里凝成了透亮的胶状。林墨举着相机凑近，镜头里粘合剂正顺着竹片缓缓流下，像条琥珀色的小溪。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实验室的灯一盏盏亮起。苏晚翻着牛皮本，突然指着某页照片说：“你们看，这张里山坳村的老汉正往咱皮卡上装花生，现在那些花生的种子，说不定已经在新地里发芽了。”李骁龙摸了摸桌上的红皮本本，指尖蹭过“副社长”三个字，忽然把扳手往台面上一放：“下周带社员去山坳村，让机器在真正的土地上练练手。”
暖黄的灯光漫过每个人的笑脸，窗外的铜铃声被晚风送来，和实验室里的齿轮转动声混在一起。张教授看着年轻人围在搅拌杯前争论粘合剂的浓度，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攥着第一台样机图纸的模样——那时的灯光也是这样暖，手里的扳手也是这样沉，而土地里藏着的希望，从来都一样滚烫。
山坳村的田埂上刚泛出浅绿，李骁龙的皮卡就碾着晨露停在了晒谷场。周明轩扛着改装过的挖薯机样机往地里走，铁爪上的红漆在朝阳下闪着光，是林墨特意调的色，说“得让机器像地里长出来的火苗”。
赵磊早挎着竹篮在田埂上候着，篮子里装着新培育的蜜薯苗，根须上还沾着实验室培养皿里的营养土。“张教授说的‘耐心’，我算摸着点门道了。”他蹲下来扒开土块，指尖捏着苗根往垄沟里放，“这茬蜜薯试种了三个品种，就等机器来验验成色。”
苏晚举着相机跟在后面，镜头里突然闯进个戴草帽的身影——是山坳村的老汉，手里攥着把新炒的花生，硬往李骁龙兜里塞：“听说你们要教后生们改机器？我家三小子在镇里读职校，能不能也来旁听？”李骁龙刚点头，晒谷场那边就传来欢呼，原来是农机社的社员们正围着皮卡卸工具，赵磊烘焙的红薯干被分了个精光，包装纸上的字被指尖蹭得发皱，倒比原先多了几分烟火气。
挖薯机的齿轮刚在地里转起来，周明轩就喊了声“停”。铁爪掀起的土块里混着碎薯皮，他蹲下去扒拉着泥土皱眉：“还是太急，得让铁爪像人手摘豆角那样轻。”李骁龙掏出笔记本记参数，笔尖在“山坳村实地测试”那页划过，突然想起张教授给的铁皮盒——昨晚在实验室翻出来时，盒底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机器要懂土性，得让它跟着节气喘气”。
日头爬到头顶时，苏晚的相机里已存了百来张照片。有赵磊蹲在苗垄前比对薯苗长势的侧脸，有周明轩往机器上缠胶带做标记的专注，还有李骁龙被老汉拽着袖口说收成的笑模样。她翻到其中一张，挖薯机的红漆铁爪正轻轻托起一块蜜薯，薯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颗裹着晨露的红宝石。
“今晚回实验室连夜改！”李骁龙拍了拍机器外壳，震落的土粒掉进鞋缝里。赵磊突然从竹篮里掏出个粗陶小碗，里面盛着新熬的蜜薯粥，是他用实验室的电饭煲在老乡家做的：“张教授说改机器得先喂饱肚子，这粥里加了粘合剂试验剩下的淀粉，你们尝尝够不够稠。”
夕阳把田埂染成金红时，皮卡后斗里的样机已裹上了防尘布。老汉的三小子扒着后斗栏杆，手里攥着张画满齿轮的纸，是他照着挖薯机画的草图，笔道歪歪扭扭，倒和赵磊当初写“山坳蜜薯制”的字迹有几分像。李骁龙把红皮本本递过去让他垫着写字，封面上的金字被夕阳照得发烫，竟和地里蜜薯的光泽融成了一片。
归途的晚风里飘着泥土和粥香，林墨突然从包里掏出张设计图：“实验室的孵化基地牌子，我设计成了挖薯机托着蜜薯的模样，明天去打样。”苏晚翻开牛皮本，新添的一页贴着今天的照片，旁边写着“机器会老，但土地里的劲儿永远新鲜”，字迹是她模仿赵磊的笔体写的，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憨直。
皮卡驶过村口时，铜铃铛在夜风里叮铃作响。李骁龙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渐远的山坳村，地里的蜜薯苗正趁着暮色舒展叶片，而实验室的灯应该已经亮了——张教授说过，真正的新程，从来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实验室的玻璃门刚贴上“农机创新社”的金属牌，赵磊就抱着他的培育记录本冲了进来。本子封面沾着点泥土，是今早去山坳村查看蜜薯苗时蹭的，他却宝贝似的用软布擦了擦：“你看这页，新测的淀粉含量比上次高了两个百分点！配粘合剂肯定更管用。”
周明轩正蹲在工作台前拆挖薯机的铁爪，听见这话头也没抬：“刚好，我把爪齿角度调了五度，下午去地里试，你带着新配的粘合剂来，咱试试给机器关节做个‘防滑贴’。”说着从工具箱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是陈老师托人从锻造厂带的特种钢片，“陈老师说这钢片耐磨损，比之前的合金料省三成成本。”
林墨抱着笔记本电脑凑到窗边，屏幕上是他刚做的招新海报——背景是山坳村的田野，挖薯机的红漆铁爪托着颗金黄的蜜薯，旁边写着“让机器懂土地，让创新有烟火”。“苏晚，你看看这文案行不行？”他转头喊，却见苏晚正对着台历发呆，指尖点在“芒种”那页的小字上：“张教授标的‘挖薯机深度调试最佳期’，刚好是下周六，要不那天办个开放日，请老乡们来实验室看看？”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张教授背着个帆布包走进来，包里鼓鼓囊囊的。他把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个锈迹斑斑的零件：“这是我当年修坏的第七台样机零件，留着给你们当‘反面教材’。”他拿起个变形的齿轮，“瞧见没？当年为了求快，用了劣质钢材，结果在地里转了三小时就崩了齿。”
李骁龙正往墙上钉农机社章程，闻言回头笑：“您这是怕我们走弯路啊。”张教授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弯路可以走，但得带着脑子走。下午试机器，我跟你们去山坳村，顺便把陈老师家小宇也带去——那孩子天天吵着要看‘会挖红薯的机器人’。”
午后的日头正好，皮卡后斗里载着改装后的挖薯机，赵磊的粘合剂罐子和周明轩的钢片盒并排放在一起，林墨还特意在旁边摆了串红绳系着的铜铃铛，说是“给机器讨个好彩头”。苏晚的相机里，新存了张实验室的全景照：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农机创新社”的牌子上投下光斑，张教授的旧零件摆在窗台，和赵磊的培育记录本、周明轩的图纸堆在一起，倒像幅新旧交替的画。
山坳村的田埂上，草帽老汉带着几个老乡早等在那里。小宇扒着挖薯机的铁爪，眼睛瞪得溜圆：“骁龙哥哥，它真的不会把红薯挖破吗？”李骁龙笑着启动机器，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进了铜铃铛的轻响。新调角度的铁爪稳稳扎进土里，再抬起来时，一串完整的蜜薯挂在爪齿上，裹着新鲜的泥土，像串刚从地里长出来的珍宝。
赵磊赶紧挤上前，用小刷子蘸着粘合剂往机器关节处涂：“试试这个！保证不卡壳。”苏晚举着相机连拍，镜头里老乡们的笑脸、张教授摸着齿轮的专注、小宇蹦跳着喊“成功啦”的模样，全都落进了取景框。周明轩蹲在地里捡掉落的碎薯，突然发现比上次少了大半，他抬头冲李骁龙比了个手势，眼里的光比挖薯机的红漆还亮。
暮色漫上来时，实验室的灯又亮了。赵磊在记录本上添了新数据，周明轩在图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对勾，林墨把开放日的邀请函模板发给了打印店，苏晚则把下午拍的照片插进牛皮本，旁边写着：“机器会越来越精，但最珍贵的，永远是沾着泥土的初心。”
李骁龙看着墙上的章程，指尖抚过“副社长”的签名处，突然想起张教授下午说的话：“创新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踩着土地、跟着节气、贴着人心长出来的。”窗外的夜风送来铜铃声，和实验室里的齿轮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首正在生长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