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挖薯机的传单糊成的风筝,带着那朵大梅花,又一次升上了天。这次飞得比在体育场时更高,风扯着线,把两人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老长。周明轩他们远远看着,苏晚扯着嗓子喊:“乔惠,给风筝起个名啊!”
乔惠仰头望着风筝,大声回:“叫‘黄河号’!”
李骁龙握着线轴,忽然觉得手里的力道不只是牵着风筝。他侧头看乔惠,她正指着远处的河湾,嘴里说着什么,风太大没听清,但他看见她眼里的光,比昨天晚霞里的风筝还要亮。
也许,铁饭碗有铁饭碗的安稳,可有些东西,比安稳更沉,像黄河底的泥沙,攥在手里,能长出新的河道呢。他忽然想,等回去,得跟乔惠好好聊聊她那本机械笔记了。
风筝在风里挣得厉害,线轴在李骁龙掌心里发烫。乔惠忽然松开手,退开两步看他:“你看这风筝,线攥太紧会断,放太松又会飞偏,得顺着风势慢慢调。”
李骁龙“嗯”了一声,手指微微松了松,“黄河号”果然飞得更稳了,梅花图案在蓝天下一晃一晃,像朵会跑的花。
“就像咱那挖薯机,”乔惠蹲下来捡了块薄石片,往河里一甩,石片跳了三下才沉下去,“一开始铁爪角度不对,挖深了带泥,挖浅了伤薯,不也是调了八回才成?”她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人做选择,不也得调调试试?”
李骁龙没接话,却忽然把线轴塞给她:“你试试。”
乔惠接过线轴,指尖刚碰到木头柄,就笑了:“这线轴磨得真光滑,是自己削的吧?其实……我爷以前是木匠,总说趁手的家伙得自己做,别人给的再好,不合手也是白搭。”
风突然转了向,风筝猛地往下栽,乔惠手疾眼快地收线,指尖被勒出红印也没松。等风筝重新稳住,她喘着气笑:“你看,哪怕风向变了,只要抓紧线,总能拉回来。”
远处传来苏晚的喊声,说发现了片野杏林。乔惠把线轴递给李骁龙,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怕我摔着,但有些坎,总得自己迈过去才踏实。”
往杏林走的路上,李骁龙看着乔惠的背影,她走得不快,却一步比一步稳,像黄河滩上那些扎了根的柳树。他忽然想起乔惠改机器时,总在图纸边角画小小的梅花,花瓣尖尖的,带着股倔劲儿。
林墨正在给杏林拍照,见他们过来,举着手机说:“这杏林没人管,却长得比苗圃里的壮,你们说奇不奇?”
周明轩摘了颗青杏,咬了一口直咧嘴:“野生的都这样,靠着自己的劲儿往土里扎,反倒抗冻耐旱。”
乔惠捡起片杏叶,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她画的机械结构图。她忽然转头对李骁龙说:“段姨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医院有个进修的名额,让我争取。”
李骁龙心里咯噔一下,却听见她接着说:“我跟她说,我想先试试把‘黄河号’机器做起来,要是成了,比进修更值;要是不成,再回头考编制也不晚。”
赵磊蹲在地上数蚂蚁,突然插嘴:“我爷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画出来的。”说完又赶紧低下头,好像怕说错话。
李骁龙望着满树青杏,忽然觉得嘴里有点酸,又有点甜。他摸出相机,对着“黄河号”风筝按下快门,照片里,风筝下面是笑得眯起眼的乔惠,远处是奔腾的黄河,岸边的杏林绿得发亮。
“回去吧,”他把相机揣好,声音比来时轻快,“得赶紧跟农校你表嫂对接,把液压系统改了,别耽误了省里的订单。”
乔惠眼睛一亮,快步跟上他:“我笔记里记了几个改进方案,回去咱们一起看看?”
“嗯,”李骁龙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那个医生工作……先请个长假吧,就当给自己放个试验期。”
乔惠停下脚步,风把她的笑声送过来,像黄河滩上的风铃:“好!”
夕阳把一行人影子拉得老长,“黄河号”风筝还在天上飘,线轴在乔惠手里转着,梅花图案在风里忽明忽暗,像颗跳得正欢的心脏。李骁龙忽然觉得,他们脚下的路,好像和黄河的河道连在了一起,弯弯曲曲,却一直往前,往有光的地方去。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擦黑。乔惠刚把“黄河号”风筝挂在墙上,手机就响了,是市农校的她表嫂打来的,说液压系统的改进思路有了新方向,想明天一早碰面聊聊。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李骁龙正在给相机充电,头也没抬地说。乔惠愣了一下,他又补了句,“那些机械术语我也能搭把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跟你表嫂对着图纸啃。”
周明轩正对着订单盘算物流,闻言抬起头笑:“这就对了嘛,团队就得拧成一股绳。我刚联系了三家机械厂,明天去考察考察,看哪家能接下这五十台的活儿。”
林墨推了推眼镜,把一份表格递过来:“这是我核算的成本明细,要是批量生产,零件采购能再压下三个点的价。”赵磊在旁边附和:“我老家那边有个表哥开锻造厂,铁爪零件说不定能让他试试做,能省不少运费。”
苏晚抱着乔惠的机械笔记翻得入神,忽然指着一页说:“这里画的传送带缓冲设计,是不是能借鉴到土豆分拣上?我老家收土豆时,最怕磕碰坏了卖不上价。”
乔惠凑过去一看,眼睛瞬间亮了:“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加个橡胶垫缓冲,再调慢传送速度……”话没说完,已经抓起笔在旁边画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像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
李骁龙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小屋比任何地方都亮堂。墙上的“黄河号”风筝在灯光下轻轻晃,梅花图案投在墙上,像朵会呼吸的花。
第二天一早,李骁龙跟着乔惠去了农校。她表嫂的办公室里堆着半墙的机械手册,乔惠指着图纸上的液压管路图,语速飞快地讲着自己的想法:“这里的单向阀如果换成可调式的,作业时遇到硬土块,压力能自动缓冲,不会伤机器……”
李骁龙在一旁听着,忽然发现乔惠说起机械时,眼睛里的光比手术刀反射的还亮。表嫂频频点头,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地方:“你这思路很实,结合了实际作业的情况,比课本上的理论方案更接地气。”
中午从农校出来,乔惠攥着修改后的图纸,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你看,我表嫂说这个改进方案可行,下个月就能出样机!”
李骁龙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忽然说:“下午去你医院一趟吧。”
去医院干嘛?”乔惠愣了。
“帮你请长假。”他挠了挠头,“就说……家里有急事,需要你回去打理几个月。实在不行,我去跟你们领导说。”
乔惠站住脚,眼眶忽然有点热。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路边槐花香,她忽然笑了:“李骁龙,你是不是被黄河水灌开窍了?”
“少贫嘴。”李骁龙别过脸,耳根却有点红,“赶紧走,再晚医院该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