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天守阁的议事厅,地板上的影子还斜着。雪斋站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卷竹册,指节因昨晚握刀太久还有些发僵。他没说话,只是等所有人坐定。
政宗坐在主位,昨夜庆功宴的酒气似乎还没散尽,但他眼神清醒。家臣们陆续到场,有骑兵队长、步兵统领、水军哨官,也有管仓廪的老吏和工事头目。他们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但能看出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低头不语。
雪斋翻开竹册。
“昨夜我们喝酒,是因为打赢了。”他开口,“可打赢不是终点。百姓不会因为敌人退了就多长一粒米,也不会少饿一顿。”
厅内安静下来。
“今天我说的,不是打仗。”他说,“是种地,修渠,开市集。”
一名白须老臣抬起眼,手按在膝上,“宫本大人,战后粮少,兵疲,此时谈民生,是否太早?”
“正因为粮少兵疲,才不能只靠打。”雪斋走到墙边地图前,用炭笔点向北涧,“去年屯田增产二成七。若今年再拨二百丁荒地给农夫自营,并设耕牛互助社,秋收可再增一成五。”
他转向仓廪官,“你算过账,知道这数字从何而来。”
仓廪官点头,“确实可行。”
“水利呢?”另一人问。
“北涧夏涨冬涸,上游筑堰分流,辅以石渠导水入田。”雪斋圈出几处位置,“工匠可用战后闲置兵力,不额外耗粮。五百町步旱地可得灌溉。”
工事头目凑近看图,“人力能调上来,材料也够。就是工期要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雪斋说,“误不了春播。”
有人轻咳一声,“商业呢?现在哪有心思做生意?”
“正因没人敢做,才要我们带头。”雪斋取出一份文书,“南蛮商人愿用铁炮零件换漆器、马匹。我建议开放三条通商道,设市集税所,所得专用于修桥铺路。”
他顿了顿,“小野寺旧例‘三税减一’延用三年,鼓励商户定居。”
水军哨官忽然抬头,“那……是不是该建码头?”
“已经在画图。”雪斋说,“纪伊湾浅滩多,需清淤。藤堂高虎已答应派船工来帮。”
厅内响起低语。有人开始翻自己带来的账簿,有人相互耳语测算成本。
白须老臣又开口:“南部残部未灭,万一再来攻城,军费怎么办?”
“民有粮则心安,心安则兵源不断。”雪斋答,“路通商活,财流转,军械才有继。今日修一渠,明日省十万石赈灾粮;今日宽一税,来年得多千名忠勇卒。”
他看着对方,“剑能退敌一时,政能安民百世。”
满厅寂静。
片刻后,政宗站起身,手中扇子轻轻合上。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南部曾焚我三村,掠我五城。我们靠什么赢回来?靠雪斋的计,靠将士的命,更靠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他看向雪斋,“你说要让奥州太平,我说好。现在你说怎么走,我说——行。”
说罢,他环视众人,“自即日起,依宫本雪斋所陈政策施行。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家臣们陆续起身。
骑兵队长第一个应声:“属下负责屯田分地,三日内拟出名单。”
步兵统领接话:“工事组即刻勘测堰址,七日内动工。”
水军哨官拍腿站起来:“码头图纸今晚就送您过目!”
连最保守的老吏也开口:“市集税所选址,我带人去查。”
年轻武士们眼睛发亮,交头接耳说着“原来还能这样治国”。
雪斋站在原地,竹册还在手中。他知道这些人里仍有怀疑者,但至少此刻,他们都愿意试一试。
政宗坐回位置,拿起一份文书开始批阅。阳光移了一寸,照在他肩头的赤色阵羽织上。
一名传令兵走进来,递上急报。政宗接过看了眼,不动声色折起,放在一边。
雪斋看见了。那是黑川城方向的消息。
他没问。
厅外传来脚步声,是仓廪官带着副手抱着几本账册进来,“大人,这是去年屯田的明细,还有各村存粮记录,您要看吗?”
雪斋点头,“拿来吧。”
他接过账册,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纸页有些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是常翻之物。
这时,工事头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修渠要用石灰,但现在市面上缺货。”
“从堺町调。”雪斋说,“茶屋四次郎有门路,我写信给他。”
“钱呢?”
“先记账。”雪斋说,“等第一批漆器出口,就能还。”
“要是南蛮人反悔呢?”
“那就把他们的船扣下。”雪斋说,“不过他们不会。他们需要我们的铜矿。”
厅内一阵轻笑。
政宗抬起头,“你还懂贸易?”
“以前护商队时学的。”雪斋说,“买低价卖高价,中间算运费、损耗、风险。”
“那你算算,这条商路多久回本?”
“一年半。”雪斋说,“第三年开始盈利。”
政宗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这个人,做什么都像打仗一样算清楚。”
“治国比打仗难。”雪斋说,“输一次仗,还能再打。政策错了,百姓就要遭殃。”
厅内安静了一下。
然后,仓廪官低声说:“那……我们得小心点。”
雪斋点头,“所以每一步都要核对。”
他翻开最新一页竹册,写下第一条执行计划:
屯田分地,三月十五日前完成登记。
旁边立即有人记下。
阳光已经移到了长桌中央。炭笔留在地图上的痕迹清晰可见,三条红线连着三个山谷,标着“通商道”。
政宗批完最后一份文书,抬眼看了看。
“都去办事吧。”他说。
家臣们起身行礼,陆续退出。
雪斋没动。他还在看地图。
政宗问他:“接下来做什么?”
“等消息。”雪斋说,“黑川城那边,今天该有新报了。”
政宗沉默片刻,“你觉得他们会再烧村?”
“会。”雪斋说,“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有钱修渠,也有粮开市集。”
他合上竹册,“他们以为我们在衰弱。其实我们在变强。”
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传令兵快步进来,单膝跪地,“禀主公!黑川城方向火光已熄,村民平安,疑似虚惊一场。”
政宗松了口气。
雪斋却皱眉。
他记得昨夜那场火报来时,政宗手中那份密信的封口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