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接过足轻递来的巡逻报告，纸页上“黑川水门外红泥足迹复现”几个字看得清楚。 他抬眼望向城外山影，天边灰蒙蒙的，林子深处没有动静。这时城楼下火把一盏接一盏亮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野寺义道带着亲卫登上了城楼。
义道站在高台前，身上白底黑纹阵羽织被风掀起一角。他扫视下方聚集的百姓和士兵，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
“昨日你们信了谣言，今日我给你们真相。”他说，“南部家五日内必攻黑川。”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抬头张望。一个老农拄着拐杖往前挪了几步。
义道指向雪斋：“此人识破奸计，布下防阵。今召尔等前来，非为恐吓，乃要你们亲眼看见——谁在护你们家园。”
雪斋向前走了一步。他解下腰间唐刀，轻轻放在案上，只留“雪月”与“乡影”两柄。他取出火镰，点燃一支松明，火焰跳了一下，照亮左眉那道旧疤。
“我非生于奥州。”他说，“无亲族埋骨于此土。但我开渠三里，教兵百日，知此地稻香，识此地人声。”
他抽出“乡影”，横刃于掌，划出一道浅口。血珠顺着掌心流下，滴入陶碗，发出轻微声响。
“今日以血为誓——纵使南部家百万兵至，吾亦以身为墙，以骨为桩，护此城一日，便守此土一日！”
现场先是安静，接着爆发出喊声。一个青年拍着胸口大吼“跟雪斋大人死战”，几个孩子捡起石块举过头顶。老人跪在地上捶地，嘴里念着“活菩萨”。
义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独眼盯着雪斋，问：“你说断粮道？”
雪斋点头，从怀中取出布防图铺在案上，指尖点向十三里峠位置。
“昨夜斥候发现运粮队踪迹。”他说，“路线固定，护卫松懈。我们不出主力，派三十精锐夜袭，烧其粮车，毁其标记。他们若强攻，必因缺粮自退。”
一名老武士皱眉开口：“万一敌军提前察觉？”
“他们会。”雪斋说，“所以我选的是夜间行动，避开主道，走猎户小径。前锋已定，是田中五郎带队，他熟悉地形，前日还亲自探过路。”
义道沉默许久，忽然拍案：“就依你——但你要留下，统筹全局。”
“然。”雪斋躬身，“前锋我已选定。”
话音刚落，城楼下传来脚步声。几名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提着灯笼沿街巡查。一个妇人抱着木盆走过井边，往水桶里倒石灰粉。孩子们排成队，挨家挨户检查门前是否插旗。
一名少年跑上城楼，气喘吁吁：“大人！北岭村那边，三家合做了一口大锅，煮了饭要送来给守城的兄弟吃！”
雪斋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们，饭收下，人回去。家里不能没人。”
少年应声跑下。义道看着雪斋：“民心可用。”
“不是用。”雪斋说，“是他们自己愿意。”
义道没再说话。他转身望向远方群山，火光映在他脸上，那只独眼微微发亮。
雪斋回到案前，重新展开布防图。他用炭笔在十三里峠西侧画了个圈，又在两条岔道之间标出伏击点。旁边放着三枚石子，代表三支接应小队的位置。
一名足轻快步上来：“大人，田中五郎到了，在下面候着。”
“让他上来。”
田中五郎穿着新换的皮甲，脸上还有训练时留下的淤青。他站到案前，低头行礼。
“你带十人，今晚出发。”雪斋指着地图，“目标是运粮队中途休息点。记住，只烧车，不留活口。得手后立刻撤离，不得恋战。”
“要是遇到大队呢？”
“绕。”雪斋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是断粮。他们没吃的，自然撑不住。”
田中五郎点头，握拳贴胸：“明白。”
“去准备吧。”雪斋说，“一个时辰后出发，我会在城楼等消息。”
人走后，义道低声问：“真能成？”
“不知道。”雪斋说，“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守城靠士气，士气靠信心。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动，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义道点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印，放在案上。
“西南三郡，全权交你。”他说，“若有紧急军情，不必请示，可直接调兵。”
雪斋看着那枚印，没伸手。
“你不拿？”义道问。
“现在拿，不如打赢后再拿。”雪斋说，“我要的是结果，不是权力。”
义道笑了。他拍了拍雪斋肩膀，转身走下城楼。
火把仍在燃烧，风吹得旗帜哗啦作响。雪斋站在城楼边缘，手扶刀柄，目光落在东北方山道入口。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一名新兵走来递上水袋：“大人，喝点水。”
雪斋摇头。他盯着地图上的标记，又看了看天色。月亮还没升起来，云层很厚。
“通知各哨岗。”他说，“今夜加倍警戒。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
新兵应声而去。雪斋将布防图卷好塞进怀里，左手按在“乡影”刀柄上。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但他没动。
远处传来狗吠声，接着是一阵敲锣声。那是民间巡夜的信号。一家门口的旗杆被风吹倒，马上有人跑出来扶起，重新绑紧绳索。
雪斋看见这些，没说话。
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一仗，不能输。
也不能逃。
他抬起右手，抹去掌心干掉的血痕。伤口已经结痂，不疼了。
城楼下，百姓还在走动。有人送饭，有人搬柴，有老人坐在屋檐下缝补盔甲衬里。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往每名守卫手里塞一块烤红薯。
她走到雪斋面前，仰头问：“大人，你也冷吗？”
雪斋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
“不冷。”他说，“有你们在，就不冷。”
女孩笑了，把最后一块红薯塞进他手里。
雪斋拿着红薯，没有吃。他站起身，走向城楼最高处。那里有一面大鼓，用于发布紧急号令。
他站在鼓旁，望着群山轮廓。
风停了。
五百面旗静静展开，在夜色中像一片不动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