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块在手中沉重如铁。李烨默默将诊断书折了又折,塞进工装裤最深的口袋。
李哥,那女的谁啊?开那么好的车。工友老张凑过来,看你脸色不对啊。
李烨弯腰拾起砖夹:一个故人。
故人?老张跟着他走向砖堆,啥故人能让劳斯莱斯专门开到工地来?
李烨停下脚步,擦了把汗:说来话长。
反正歇着也是歇着,说说呗。
李烨沉默了一会:我大学是学建筑的。
建筑?老张瞪大眼睛,那你咋来搬砖了?
那时候我还在设计院实习。李烨说,导师很看重我,说我是吃这碗饭的料。
后来呢?
后来遇到了她。李烨的声音低沉下去,孙菁。
就刚才那女的?
嗯。她来我们学校讲座,讲城市未来建筑的构想。
你俩咋认识的?
我指出了她方案里的结构问题。李烨苦笑,全场都以为我要倒霉了。
结果呢?
结果她说很有意思的观点,会后我们单独聊聊
老张吹了声口哨:可以啊!然后就好上了?
李烨搬起一块砖,我们经常在设计院模型室讨论到深夜,在街上散步,在咖啡馆聊天。
听着挺浪漫啊。那怎么……
她家不同意。李烨打断他,她妈找我谈话。
说啥了?
说我一无所有,配不上她家。李烨声音平静,还把我熬夜画的设计图纸泼湿了。
操!太欺负人了!
孙菁当时就在楼上看着。李烨继续说,但她没下来。
后来呢?她怎么说?
后来她打电话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李烨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她说她需要能并肩作战的伴侣,不是需要保护的梦想家。
梦想家?老张皱眉,这话听着真伤人。
是啊。李烨继续搬砖,没多久,她就和别人订婚了。
那你呢?
李烨停下动作,我妈病了,需要很多钱。设计院的工资不够,就来工地了。
日结,来钱快。老张理解地点头,这我懂。
可我妈还是没救回来。李烨声音很轻,欠了一身债,就在这留下了。
唉……老张叹气,都是命啊。
两人沉默地搬了一会砖。
直到上周,李烨突然说,我接到个电话。
啥电话?
中华骨髓库的。李烨说,说我很多年前留的样本,和一个白血病孩子配型成功了。
你要捐骨髓?
李烨点头,昨天刚捐完。
为啥啊?自己都这样了……
我妈生病时,我尝够了求助无门的滋味。李烨看着自己的手,能救一条命,为什么不救?
也是……老张顿了顿,可这跟刚才那女的有啥关系?
李烨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诊断书,缓缓展开。
这就是关系。
老张凑过来看:这什么?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患者名字……
是孙菁的孩子。李烨声音干涩,也是……我的孩子。
什么?!老张猛地后退一步,你的意思是……
我昨天捐骨髓救的孩子,李烨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和孙菁的孩子。
这……这怎么可能……
诊断书上写得很清楚。李烨把纸递过去,孩子母亲:孙菁。而我,是配型成功的捐赠者。
她不知道是你?
骨髓捐赠是双盲的。李烨说,她今天来,是来逼我承担医药费的。她不知道……不知道那个匿名捐赠者就是我。
老张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所以刚才……
所以刚才,李烨苦笑,她来指责我不负责任的时候,我昨天刚给她孩子捐了骨髓。
那你为啥不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李烨反问,告诉她,她口中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刚刚救了他们孩子的命?
可是……
没有可是。李烨摇头,这就是命。
砖夹从李烨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他站在原地,烈日下脸色惨白。
这他妈……老张喃喃道,也太巧了……
不是巧。李烨轻声说,是命。
两人沉默了很久。工地的嘈杂声仿佛都远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张终于问。
能怎么办?李烨弯腰捡起砖夹,继续干活。
可那是你孩子啊!
我知道。李烨的声音很轻,但我现在只是个搬砖的。除了这身力气,我什么都给不了。
可你给了孩子最重要的东西——命啊!
李烨苦笑:在她眼里,这不算什么。她要的是能撑起孙氏家族的人,不是个捐骨髓的工人。
那你至少该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李烨打断他,知道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可笑?知道她羞辱了一个刚刚救了她孩子命的人?
老张哑口无言。
就这样吧。李烨重新开始搬砖,一、二、三……
数字机械地从他口中吐出,像是在数着无尽的遗憾。
夕阳西下,工地下班的哨声响起。
走吧李哥。老拍拍他的肩,明天还要上工。
李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诊断书,将它仔细折好,重新塞回口袋最深处。
明天见。
他转身走向工棚,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老张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这世道……他喃喃自语,真他妈的……
夜幕降临,工地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颗颗微弱的星,照亮着这个充满讽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