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靠在柴房的墙边,眼皮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不能睡死,可身体已经撑不住。伤口还在流血,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她把呼吸放慢,一下一下数着心跳,像从前在医院值夜班时那样,让自己保持在清醒和入睡之间的界限。
意识忽然一沉。
眼前变了。
不是柴房,也不是破庙。她站在一片空旷里,头顶没有天,脚下没有地。四周漆黑,只有三行字浮在前方,像是用血写成的,泛着暗红的光。
“血竭三钱,龙骨七分,童尿调和。”
字一出现就开始变淡。她立刻闭眼默念,一遍、两遍、三遍,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她不敢多看,怕记混了顺序,也不敢久留,怕醒不过来。
她猛地吸一口气,睁开眼。
还是柴房。月光从门缝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回来了。梦里的字还在脑海里,清清楚楚,没模糊。
她松了口气。
这能力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濒死产生的错觉。她真的能在梦里看到医方。
外面传来脚步声。
木门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灯。灯光照在她脸上,眉眼凌厉,一身红袍在夜里格外显眼。
“你没杀赵三郎?”女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住人,“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逃奴?一个死人?”
燕南泠没动。她靠着墙坐,手悄悄摸向腰侧——匕首不在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沾满泥和血,左眉上的伤还在渗血。
“我没杀他。”她抬头,声音稳,“我只是逃命。”
女人走近两步,灯光照得更亮。她打量燕南泠,目光停在那双手上。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拿药刀和银针留下的。
“我不管你逃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女人说,“现在有一条命在我手里。护院被灵兽划了肚子,血止不住。你能救,就活;不能救,就埋。”
燕南泠盯着她。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累不累,伤没伤,只想看她有没有用。
“我可以试试。”她说。
女人没笑,也没点头,转身就走。“跟我来,别让我等。”
燕南泠扶着墙站起来。腿发软,头一阵阵晕。她咬牙跟上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知道对方在试探她,也在逼她。如果她倒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
主屋在药庐最里面,一间带隔间的屋子。地上铺了草席,一个男人躺在上面,腹部缠着布,血已经浸透。两个仆役站在旁边,脸色发白,没人敢上前。
女人站在床尾,看着燕南泠:“药柜在东墙,你自己找。时间不多,他快不行了。”
燕南泠走到药柜前,快速翻找。血竭有,龙骨也有。她拿出药材,用石臼碾碎,按比例混合。最难的是“童尿”——这味药太古怪,直接说会被人当成疯子。
她转头对一个仆役说:“去取刚起夜的小孩尿,要头一泡,趁热拿来。”
仆役愣住:“这……做什么用?”
“驱邪。”她面不改色,“这伤是灵兽所为,不祛邪气,血不会停。”
仆役信了,赶紧跑出去。
她继续调配,把药粉和液体搅成糊状。等童尿一到,立刻倒入混合。气味难闻,但她没停手,迅速把药糊敷在护院伤口上,再用干净布条加压包扎。
屋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护院。
一开始,血还在往外渗。过了片刻,渗速明显变慢。又等了一会儿,血几乎止住了。护院的呼吸也平稳了些。
一个仆役小声说:“血……好像不流了。”
女人没说话,走到床边仔细看。她伸手碰了碰包扎处,指尖沾了一点残留药糊,放在鼻下一嗅。
然后她抬头,看向燕南泠。
“这方子,谁教你的?”
“书上看来的。”燕南泠擦掉手上的血和药渍,“古籍里提到过,说是军中医官用过的土法。”
女人没拆穿她。她盯着燕南泠的脸,看了很久。
“你这双手,不该只会包扎。”
燕南泠抬眼。
“我现在只会这个。”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以后会更多。”
女人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了,又不像。
“明早去前厅。”她说,“签了文书,你就不是外人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灯影消失在门外。
仆役们陆续散去,只剩一个人留下照看护院。燕南泠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刚才那一关过了,但新的麻烦才刚开始。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确实不该只用来包扎。它能记住梦里的字,能配出没人听过的药方,能救人,也能保命。
她慢慢走出屋子,回到柴房。
天还没亮,风从门缝钻进来。她坐在干草堆上,靠着墙,闭上眼。身体还在疼,但她睡不着。她在想那个女人的话——“不该只会包扎”。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一来就要她救人?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认定她懂医术?
她睁开眼,盯着屋顶的裂缝。月光从那里照进来,落在她脚边。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梦里的那三行字,写完之后,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末端,有一点轻微的扭曲,像是被人修改过。
她当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像是自然消散的痕迹,更像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她坐直了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她听到木桶落地的声音,还有水泼在地上的响动。
接着是低语。
“药庐今晚收了个女的,听说是逃出来的。”
“嘘,别乱说。云娘刚让她救了护院,手段神得很。”
“真的?用啥治的?”
“不知道,说是童子尿调的药糊……邪门得很。”
燕南泠没出声。
她听着那些话,一条一条记下来。这些人不怕她,也不敌视她,反而有点敬畏。因为她救了人。
这就是筹码。
只要她有用,就能活下去。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根断掉的银针。那是她之前藏在衣领里的,逃命时没丢。她捏着针尖,轻轻划过掌心,留下一道浅痕。
痛感让她清醒。
她不是来当婢女的。
她是来拿回主动权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还在柴房坐着。门开了,一个仆役端来一碗粥和一件干净的衣服。
“云娘说了,换完衣服就去前厅。”
她接过碗,粥还热着。
她低头喝了一口,米粒粗糙,但很香。
她吃完,换了衣服,把银针别回发间。
然后她站起来,走向前厅。
门开着,云七娘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份纸。
她抬头,看见燕南泠。
“来了。”她说,“签字,按手印,今天开始你就是药庐的人。”
燕南泠走到桌前。
纸上写着卖身契三个字。
她拿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