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轻语与周舅母进行完那场不算愉快但立场明确的谈话后不久,远在京城另一端的睿亲王府,一间陈设古朴雅致、却处处透着低调威严的书房内,秦彦泽正听着贴身侍卫墨羽的例行汇报。
“……锦绣坊风波大致如此。幕后指使已查明,是丰裕号少东家王富贵,系周夫人娘家侄儿。苏姑娘似乎已查清原委,并与周夫人有过一番言语交锋,态度……颇为强硬。”墨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冰冷的效率。
秦彦泽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田黄石镇纸。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衬得面容冷峻,眉眼深邃。听到“颇为强硬”四个字时,他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小狐狸亮爪子了?倒是不意外。能从那般绝境中想出‘高端定制’和‘限量发售’的法子,本就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日在市集,苏轻语急智救童时那双冷静剔透的眼眸,以及后来在别苑对谈时,她面对周晏步步紧逼的追问,虽谨慎却条理清晰的回答。这个苏轻语,就像一本看似简单、内里却充满了矛盾与谜题的书,让人忍不住想一页页翻下去,探寻真相。
“王富贵……”秦彦泽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此人风评如何?”
“回王爷,”墨羽立刻答道,“纨绔子弟,性好渔色,欺行霸市之事时有发生,因其家与周府姻亲,寻常商户多忍气吞声。其家‘丰裕号’,主要经营粮米杂货,与漕帮有些往来,近年来似也涉足了一些……不太干净的放贷生意。”(注:漕帮是真实存在的古代漕运行会组织,势力庞大。)
(漕帮?放贷?看来这王家,底子也不怎么干净。)
秦彦泽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关于近期京城物价及漕运损耗的简报。他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冷芒。
“绮罗阁仿制绣品所用的劣等丝线,大量购入,价格极低,来源可查清了?”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墨羽略一思索,答道:“据查,大部分是通过漕帮的渠道,从江南一带运来的次品,成本不及上等丝线的三成。”
(果然牵扯到漕运。看来这漕帮内部,蛀虫也不少,借着运粮之便,夹带私货,扰乱市场。)
秦彦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十足的弧度。他并非要亲自下场去管一间绣坊的闲事,但这王富贵和他背后可能涉及的漕运腐败,恰好撞到了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于公于私,顺手敲打一下,并无不可。
“墨羽。”
“属下在。”
“去‘提点’一下漕帮负责京城线的那位香主,”秦彦泽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告诉他,做生意,要懂规矩。有些线,不该碰的别碰。有些货,不该运的别运。若是连手下人都管不好,放任些阿猫阿狗借着漕帮的名头在外面惹是生非……这运河上的饭碗,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没有明确指出是针对王富贵或者绮罗阁,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而致命。睿亲王掌管部分京畿防务与漕运监察,他的一句话,足以让漕帮内部掀起滔天巨浪。
“是,王爷。”墨羽毫不犹豫地领命,对于主子的意图心领神会。所谓的“提点”,自然不会是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那么简单。
“还有,”秦彦泽补充道,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镇纸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让周晏留意一下丰裕号的账目和漕粮交接,看看是否……干净。”
(既然要敲打,就敲打得彻底一点。王富贵,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惹了不该惹的人,还留下了不该留的尾巴。)
“属下明白。”墨羽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如同他来时一般。
秦彦泽独自坐在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在镇纸上摩挲。他并非刻意要帮苏轻语出头,只是恰好这件事牵扯到了他职责所在,又恰好……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让他多看了两眼。
(苏轻语……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想起之前她病中,自己“顺路”赠药,却被她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送回药资。那份清醒和疏离,与他见过的所有试图攀附权贵的女子都不同。
(倒是……有点意思。)
秦彦泽吩咐墨羽“提点”一下对方背后的靠山。
墨羽的行动效率极高。不过两日,漕帮京城分舵的某位香主就“恰好”在巡视码头时,“偶遇”了睿亲王麾下一位负责漕运稽查的属官。属官并未多言,只“闲聊”般提了句近来王爷对漕运秩序颇为关注,尤其厌恶有人借漕运之便行不法之事,扰乱民生。香主当场冷汗就下来了。
紧接着,负责给绮罗阁供应大量劣质丝线的那个江南商人,在漕帮的运货船上就被“查出”了夹带违禁品(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由头),连人带货被扣了下来,面临重罚。消息传回,绮罗阁的东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从那条线上进货,成本骤然上升。
同时,京兆府衙门也“突然”加强了对市面上粮行、货栈的巡查力度,重点“关照”了与漕帮往来密切的几家,丰裕号赫然在列。虽然没有直接抓人,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来自官方的“关注”,足以让做贼心虚的王家父子寝食难安,哪里还顾得上再去给锦绣坊使绊子?
于是,在苏轻语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场来自更高层面的、精准而冷酷的打击,悄然降临到了王富贵和他背后的势力头上。
几天后,云雀再次从市集回来,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小脸上满是困惑:
“小姐,真是怪事!奴婢今天听说,绮罗阁好像惹上麻烦了,他们进货的渠道好像出了问题,成本涨了好多!而且……而且那个王富贵,听说他家的丰裕号也被官府盯上了,他爹把他关在家里,不许他出门惹事了!现在绮罗阁那边老实多了,价格也不敢乱降了!”
苏轻语正在翻看孙老丈新送来的几本农书,闻言抬起头,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渠道出问题?被官府盯上?这么巧?就在我跟周氏摊牌之后?)
她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天道好轮回。这背后,肯定有只她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什么。
(会是谁?李知音家?卫国公府虽然势大,但似乎没必要为了这点商业小事直接动用官面力量……而且动作这么快,这么精准?)
一个冷峻严肃、目光锐利的身影,莫名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彦泽?)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吧?他那种古板严肃、眼里只有国家大事的王爷,怎么会关注市井间一间绣坊的争斗?而且我跟他……关系可算不上好,他还调查我呢!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钩子:顾大娘心有余悸:“怪了,那家怎么突然老实了?”
苏轻语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反正结果是好的,敌人暂时偃旗息鼓,对她和锦绣坊而言就是最大的利好。
“不管为什么,他们消停了总是好事。”苏轻语放下书,对云雀笑了笑,“看来,咱们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只是,她心底那点疑虑的种子,却悄然种下了。这京城的水,果然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而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已经开始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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