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工程师俱乐部”的首次项目征集，共收到了来自全校各年级的二十多份“问题提案”。经过俱乐部核心成员（主要由几位高年级科技班同学组成）的初步筛选和讨论，最终选定了三个项目作为第一期试点。
其中，一个由高一普通班女生李婉提出的项目引起了顾念军的特别注意。提案标题是：“校园‘隐形’守护者——针对放学后偏僻角落安全监测的简易预警系统设计”。
提案里，李婉用清晰的笔迹写道：“我每天放学后会在操场边看书，最近发现体育馆后墙和旧器材室那边的小路，因为树木茂密、路灯昏暗，很少有老师或同学经过。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校外陌生人在那里徘徊了很久，虽然没发生什么，但我觉得心里不安。学校保安叔叔人力有限，很难覆盖所有角落。我想，能不能设计一种成本低、易于部署的‘电子岗哨’，当有人长时间在特定区域停留时，能发出本地警示（比如闪灯、轻微蜂鸣），提醒靠近的人注意，同时也能将简单信号发送到保安室？”
这个提案出发点务实，关切校园安全，且对技术要求似乎不算极高——至少初看如此。顾念军和指导老师杨老师商量后，决定将这个项目列为第一期重点项目之一，由顾念军亲自担任项目协调人，并吸引了俱乐部里对电子电路和简单编程感兴趣的五名成员组成项目组，李婉作为问题提出者也加入团队。
项目启动会开得很顺利。团队成员热情高涨，初步方案很快出炉：采用被动式红外（pIR）传感器检测人体移动，搭配光敏电阻判断环境光照（只在昏暗时启动），主控使用常见的开源微控制器，本地警示用LEd灯珠和一个小型蜂鸣器，无线传输模块选用最基础的、传输距离有限的型号以控制成本。电源计划用太阳能板搭配蓄电池，实现自持。
“听起来不难！市面上有类似的安防模块，我们主要是集成和逻辑控制。”负责硬件的男生陈浩信心满满。
“对，编程部分也不复杂，判断传感器信号，触发输出，加上简单的无线发送。”负责软件的女生王莉点点头。
顾念军虽然觉得似乎过于顺利，但看到大家干劲十足，也受到感染。他提醒道：“我们还要考虑安装方式、防水防晒、防止误触发（比如小动物）、以及最重要的——成本。我们要做出一个‘原型样机’，验证可行性，如果真的有效且成本可控，才能考虑后续。”
最初的进展确实不错。大家分工合作，采购元件，学习pIR传感器特性，焊接电路板，编写调试代码。顾念军利用周末，甚至通过妈妈唐七七的关系，请教了“启明”科技一位做智能家居传感器的工程师叔叔，获得了一些抗干扰和低功耗设计的建议。
两周后，第一个原型机在活动室里成功组装。当用手在传感器前晃动，LEd灯规律闪烁，蜂鸣器发出“嘀嘀”声，同时另一台作为接收端的电脑上显示出“警报触发”的信号时，整个团队欢呼起来。
“成功了！我们真棒！”李婉尤其兴奋，脸颊红扑扑的。
顾念军也松了口气，但他拿起那个还裸露着电路板、用胶带缠着电池的原型机，掂了掂：“别高兴太早，这离能真正在室外工作还差得远。接下来是环境测试和优化。”
问题果然接踵而至。
首先是误报。将原型机拿到活动室窗边测试，下午阳光斜射造成温度变化，有时会引起pIR误触发。树影晃动也可能干扰。团队增加了温度补偿算法和触发延迟判断，有所改善，但未能完全根除。
其次是无线传输。在空旷场地测试，宣称50米传输距离的模块，实际隔着几棵树和墙，信号就极不稳定，丢包严重。这意味着如果部署在偏僻角落，信号很可能传不到预想中的保安室。
然后是功耗。为了让传感器持续工作，即使做了低功耗优化，预计的太阳能板供电在连续阴雨天也可能撑不住。
最打击士气的，是第一次“实地模拟测试”。他们选择周末校园人少时，在旧器材室附近秘密部署了改进后的原型机（装在一个临时3d打印的外壳里）。结果，不仅一只流浪猫导致了三次误报警，预设的无线信号也因墙体遮挡根本传不回活动室（他们临时作为接收点）。更糟糕的是，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虽然时间短，但雨水渗进了不够密封的外壳，导致电路短路，原型机直接“阵亡”。
活动室里气氛低迷。看着桌上冒着淡淡焦糊味的“残骸”，陈浩垂头丧气：“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们考虑得挺周全了。”
王莉咬着嘴唇：“理论和实践差距太大了。我们想的和实际环境完全两回事。”
李婉更是眼圈发红，满是自责：“都怪我，提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让大家白忙活这么久……”
顾念军心里也不好受。这是他第一次带领团队做稍微复杂点的项目，就遭遇了看似彻底的失败。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做“校园节能系统”时也遇到过无数 bug 和修改，但那些更多是软件和逻辑问题，这次是硬生生的物理世界给出了冷酷的答案。
晚上回到家，顾念军罕见地有些沉默，饭也吃得不多。唐七七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情绪。
“怎么了？俱乐部项目不顺利？”饭后，唐七七递给顾念军一个洗好的苹果，在沙发上坐下，温和地问。
顾念军叹了口气，把项目遇到的困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妈，是不是我太自信了？把问题想简单了？让大家白费功夫。”
唐七七听得很认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或安慰。她想了想，问：“你们那个原型机，成本大概多少？”
“啊？”顾念军愣了一下，算了算，“元器件加外壳材料……大概一百二十多块钱。”
“如果学校真要部署，一个点一百二，十个点一千二，加上维护，成本不低，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对吧？”唐七七慢慢说道，“关键不是失败，而是你们从这次失败里，学到了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顾念军沉思起来：“学到了……传感器在实际环境里的不可靠，无线传输受环境影响极大，户外设备的防护要求很高，还有……不能只待在实验室里想当然。”
“还有呢？”唐七七引导着，“问题本身有没有价值？”
“有！校园偏僻角落的安全隐患是真实存在的。”顾念军肯定道。
“那么，现在放弃是不是太早了？”唐七七微笑，“你爸以前在部队搞技术革新，一个方案改几十遍是常事。真正的工程，就是在不断解决冒出来的新问题。你们才遇到第一轮问题，就打算投降了？”
顾念军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些问题。特别是无线传输和防护，感觉需要更专业的知识和设备，我们中学生……”
“知识可以学，设备可以找资源。”唐七七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忘了你妈是干嘛的？‘启明’就是做传感和物联起家的。虽然你们学生项目用不上最尖端的，但一些成熟的工业级模块和经验，还是可以借鉴的。周末我带你去见见张工，就是上次给你建议的那位工程师叔叔，听听他对你们这些具体难题有没有更接地气的思路。”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顾念军又燃起了希望。
“麻烦什么？你们是在尝试做有意义的事。而且，”唐七七眨眨眼，“你妈我当年刚有……呃，刚工作的时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啥都不懂，全靠胆子大和脸皮厚去问去学。记住，寻求帮助不是丢脸的事，是解决问题的重要一步。”
第二天，顾念军回到俱乐部，没有宣布项目终止，而是召集大家开了一次“复盘与再出发”会议。他坦诚地总结了失败的原因，分享了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鼓励和潜在的技术支持可能。
“我们不是失败了，我们只是发现了第一版设计所有存在的问题清单。”顾念军学着李卫国叔叔做报告时的样子，在白板上一条条写下问题，“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对着这份清单，一个一个去研究、去试验、去寻找解决方案。无线传输不行？我们研究一下有没有更可靠的协议或模块，或者考虑中继方案？防护不行？我们研究防水防尘外壳的标准设计，或者寻找更合适的封装材料？功耗？继续优化电路和代码，或者重新评估供电方案？”
他看向还有些沮丧但已经抬起头听着的队员们：“李婉提出的问题很有价值。我们可能做不出最初想象的那么完美的‘隐形守护者’，但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可行性验证加强版’，把主要技术障碍摸清楚，给出一个更靠谱的成本和方案评估报告。即使最后学校因为成本或其他原因没有采用，我们这个探索过程本身，就是巨大的收获。这，不就是‘工程师思维’吗？”
会议结束时，团队的气氛明显回暖。大家开始主动认领细化后的研究任务：陈浩和王莉负责深入研究低功耗广域网（LpwAN）技术的民用模块；另一名队员去找物理老师咨询户外防护材料；李婉则表示要去详细调研校园内具体需要关注的“风险点”，并尝试和后勤部门的老师做初步沟通。
项目，在看似失败的低谷中，找到了新的、更扎实的前进方向。顾念军在这个过程中，真切地体会到了带领团队的不易，以及面对复杂现实问题时，那份最初的热情需要如何转化为更坚韧的探索和更开放的学习心态。他正在从一名单纯的技术爱好者，向着真正的项目组织者和问题解决者悄然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