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邺城，柳絮纷飞如雪。
这日卯时，光明殿朝会的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百官列队时，许多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几个位置——鸿胪寺卿的位置空着，原任简雍已转任客曹尚书；廷尉寺卿的位置也空着，程昱已改任刑曹尚书。
御阶之上，刘备端坐龙椅，十二旒冕冠后的面容平静如水。待百官参拜毕，他缓缓开口：“今日朝会，有两项人事任免，需与诸卿商议。”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其一，”刘备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鸿胪寺卿出缺，朕欲由少卿孙乾接任。”
孙乾出列，步履稳健。这位年过四旬的官员，面庞清瘦，眼神温和中透着持重。他在鸿胪寺任少卿多年，与简雍配合默契，朝野皆知。
“孙乾在鸿胪寺任少卿多年，处事细致，熟悉藩务朝仪。”刘备看着他，“简雍转任客曹后，朕思之再三，鸿胪寺卿一职，非公佑莫属。”
孙乾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谢陛下信重。必当恪尽职守，继简公之志，守礼宾之责。”
这交接顺理成章，殿中无人异议。
接下来才是今日朝会的重点。
“其二，”刘备的声音依然平稳，却让殿中气氛为之一凝，“廷尉寺卿出缺，朕欲调武城县令诸葛亮，升任廷尉寺卿。”
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诸葛亮任武城县令近四年，政绩卓着，朝野皆知。但廷尉寺乃九卿之一，掌天下刑狱，诸葛亮年方二十二，直接擢升为廷尉寺卿，确实太过破格。
御史中丞段煨率先出列，这位以刚直着称的老臣拱手道：“陛下，诸葛亮才具出众，臣等皆有所闻。然廷尉寺位尊权重，掌生杀大法。诸葛亮虽在武城政绩斐然，然毕竟年轻，资历尚浅。若骤然擢升九卿，恐难服众，亦有违朝廷铨选循序之制。”
这番话合情合理，殿中不少官员点头附和。
刘备静静听着，待段煨说完，才缓缓开口：“段卿所言，朕思之再三，确有其理。”
他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诸葛亮在武城四年，制定乡约，化解民讼；劝课农桑，县中赋税连年增收；更曾三上《刑律疏议》，见解精深。此子之才，朕深知。”
话锋一转：“然段卿所言资历之虑，亦不可轻忽。故朕折中——升诸葛亮为廷尉寺少卿，暂署廷尉寺事。”
这番处置，既给了诸葛亮机会，又照顾了朝臣的顾虑。段煨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圣明，如此安排，臣无异议。”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附和。
刘备看向殿门方向：“宣诸葛亮上殿。”
片刻，一个青色官袍的身影步入大殿。
诸葛亮如今二十二岁，身量已长成，面容清俊，目若朗星。他从殿门外走来，步履沉稳从容，四年的县令历练，让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气度。
“臣诸葛亮，叩见陛下。”诸葛亮行至御阶前，躬身行礼。
刘备打量他片刻，缓缓道：“孔明，廷尉寺少卿一职，暂署廷尉寺事，你可知任重？”
诸葛亮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廷尉掌刑狱，系生杀，关乎国法尊严、百姓安危。臣虽年轻，然蒙陛下信重，必当竭心尽力，明法慎刑，整饬法度，不负所托。”
“好。”刘备点头，“廷尉寺自贾诩、法衍至程昱，皆明法之臣。然法度与时迁移，今四海初定，新朝新法，需有新气象。朕要你在程昱奠定的基础上，查漏补缺，完善法度，使刑狱更加清明公正。”
诸葛亮郑重道：“臣谨记。必当尊重历任廷尉之功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去吧。”刘备最后道，“程昱虽调任刑曹，有疑难可随时请教。朕给你一年时间，望你交出一份让朝野信服的答卷。”
“臣，领旨谢恩。”
“臣有事要奏”只见平时一言不发闭目养神的太师刘虞，突然站出来。
“老泰山请讲”刘备看着国丈刘虞说道。
“臣年事已高，宗正寺卿一职不可胜任，推荐宗亲扬州庐江太守刘烨接任。”
“准奏”刘备想了想，这刘烨还是孙坚都督淮南的时候提拔上来的，想来岳丈也不会找一个庸才来，先提到中央来看看再说。
朝会结束后，消息很快传开。
铜雀宫中，尚书台正堂里，荀彧听完汇报，对身旁的刘封微笑道：“陛下此举，可谓老成谋国。”
刘封轻声问：“荀令君是说……让诸葛亮暂署廷尉寺事的安排？”
“正是。”荀彧放下手中文书，“既给了孔明施展的舞台，又安抚了老臣的担忧。一年之期，是考验，也是机会。以孔明之才，若能借此立稳脚跟，将来正式接任廷尉寺卿，便无人可置喙了。”
他顿了顿，又道：“且程仲德虽调刑曹，仍是朝中重臣。孔明遇事请教，既可得指点，又可示尊重。这份政治智慧，陛下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封心中佩服。父皇的每一个决定，看似随意，实则深思熟虑，兼顾各方。
与此同时，金虎宫鸿胪寺衙署内，气氛却轻松许多。
简雍虽已调任客曹尚书，但这日特意抽空回来。他熟门熟路地走进鸿胪寺正堂，见孙乾正在整理卷宗，笑道：“公佑，这些活儿让下面人做便是，何须亲自动手？”
孙乾抬头，也笑了：“简公来了。这些文书分类，还是自己理一遍心里踏实。”他放下卷宗，起身相迎，“客曹那边可还顺利？”
“千头万绪，正在梳理。”简雍在惯常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在这待久了，换个地方一时还真不习惯。”
两人共事多年，默契非常。孙乾亲自沏茶，用的是简雍喜欢的阳羡茶：“简公放心，鸿胪寺这边，我会守好。只是……”他顿了顿，“西域郡县往来日频，客曹与鸿胪寺权责划分，还需简公多指点。”
简雍接过茶盏，正色道：“公佑，你我之间，不必客套。陛下已有明旨——客曹掌外交政策、使节调度、藩属章程；鸿胪寺掌具体接待、朝仪典章、馆驿管理。但实务之中，哪有那么清楚的界限？往后有事，你我随时商议便是。”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我确要提醒——下月高昌、龟兹、焉耆三郡使者联袂来朝，这是西域设郡后第一次正式朝觐，礼仪规制需格外用心。”
孙乾点头：“我已看过旧例，正想与简公商议，是否需制定新仪？”
“正是此意。”简雍笑道，“我就知道，交给你准没错。”
而廷尉寺衙署内，诸葛亮正在与几位判官、书吏见面。
程昱虽已调离，但廷尉寺运转如常。判官张宣年约五旬，在廷尉寺任职多年，带着诸葛亮查看各处，一一介绍：“明府，这是正堂，平日审理要案在此；东厢是卷宗库，所有案卷皆按年份分类存放；西厢是判官议事之所……”
诸葛亮仔细听着，不时询问。走到卷宗库时，他问：“如今廷尉寺积压案件有多少？”
张宣答道：“三年以上未决案件，现存二十三件；一年至三年者，四十七件；一年以内者，按月清理，目前积压不足十件。程公在任时，每月清理积案，从未懈怠。”
这数目比武城县时还要少。诸葛亮心中对程昱更多了几分敬重——能将廷尉寺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确是大才。
“程公明法慎刑，晚辈钦佩。”诸葛亮由衷道，“这些积案，还望张判官协助，一一调出，我要逐件审阅。”
张宣应下，又提醒道：“明府，这些积案多涉疑难，或证据不足，或涉及世家，程公审慎，故未轻断。明府重审，还望持重。”
“自然。”诸葛亮点头，“法之公正，不在速断，而在细察。有疑则缓，无疑则决。此理我懂。”
正说着，一名书吏来报：“明府，刑曹程尚书来访。”
诸葛亮忙起身相迎。程昱已换了一身常服，缓步走入廷尉寺正堂，环顾四周，神色感慨。
“程公。”诸葛亮躬身行礼。
程昱扶起他：“孔明不必多礼。老夫今日来，非为公务，只是在这待久了，一时念旧。”他走到主位前，手指轻抚案几，“这位置，贾文和坐过，法季谋坐过，老夫也坐过。如今轮到你了。”
诸葛亮肃然道：“晚辈年轻识浅，还望程公不吝教诲。”
程昱转身看他，目光如炬：“廷尉寺之责，不在严刑峻法，而在明刑弼教。贾文和重谋略，法季珪重条理，老夫重原则。你年轻，有朝气，这是长处。但刑狱之事，最忌急躁。每判一案，当思之再三：证据可足？情理可通？律法可依？”
“晚辈谨记。”诸葛亮认真道。
“还有，”程昱走到卷宗架前，抽出一卷，“这是南阳一桩田产旧案，涉两大族，纠缠五年。老夫三审未决，非不能断，而是证据有瑕，不敢轻断。你若重审，当从证人证言矛盾处入手。”
诸葛亮接过卷宗，心中感动——这是程昱在倾囊相授。
“程公放心，晚辈必当慎之又慎。”
当日下午，冰井宫偏殿内，刘备单独召见了诸葛亮。
殿内只有君臣二人。刘备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衣，正在看一份奏报，见诸葛亮进来，示意他坐下。
“孔明，廷尉寺可还适应？”
诸葛亮恭声答道：“程公打理有方，诸事井井有条。晚辈正在熟悉积案，请教判官。”
“程昱确是能臣。”刘备放下奏报，看着他，“朕让你暂署廷尉寺事，而非直接任命，你可知深意？”
诸葛亮略一思索：“一则，晚辈资历尚浅，需时间证明；二则，给朝中老臣台阶；三则……也是给晚辈缓冲，以免骤担重任，压力过大。”
刘备笑了：“你看得明白。但还有一层——朕要你在这一年里，不仅整顿廷尉寺，更要学会与朝中各方周旋。廷尉寺判案，难免触动人。如何既持正不阿，又知进退分寸，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的金虎宫：“程昱刚正，但有时失之过刚；贾诩圆融，但有时失之过柔。朕希望你，能取二者之长——既有原则，又懂变通；既明法度，又通人情。”
诸葛亮起身，深深一拜：“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必当以程公之严谨为本，酌以变通；以贾公之谋略为鉴，持以正道。”
“好。”刘备拍拍他的肩，“去吧。记住，法度之立，不在朝夕。一年时间，朕要看的是你的思路、你的方法，而非急功近利的结果。”
“臣，遵旨。”
离开冰井宫时，已是黄昏。诸葛亮走在宫道上，夕阳余晖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他想起四年前初任武城县令时的志忑，想起这些年审理的每一个案件，想起那些百姓期盼公正的眼神。
而现在，他站在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上。
远处，廷尉寺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那里，将有新的法度酝酿，新的公正追寻。
路还长，但方向已明。而他，已准备好一步步走下去，不负君恩，不负民望，亦不负胸中那腔热血。
这个春天，一场静悄悄的法度完善之旅，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