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真的有缘分。”阿凯站在她身侧，语气温和，“心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过去的事吗？或许这就是个线索。”
“线索……”林心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掉得更凶，“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和我有没有关系。万一……万一只是长得像，万一他有自己的生活，我这样找过去，是不是很唐突？”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在呢喃，“我好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怕我期待了这么久的事，最后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阿凯沉默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安抚易碎的珍宝。办公桌上那摊早已干涸的水渍，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痕迹，像谁悄悄藏起的心事，无人察觉。
林心吸了吸鼻子，眼泪砸在办公桌上，晕开一小片新的湿痕，和那摊旧水渍叠在一起，像是把藏了十几年的心事，终于泡得软了些。
“我和他……其实只差三岁。”她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哭腔的颤，却比刚才稳了些，“可村里人都说，我们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鼻子，连笑起来左边脸颊的小梨涡都一样。那时候在村里，我们是最惹眼的两个小孩，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穷得扎眼。”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的木纹，像是在抠那些嵌在记忆里的粗粝日子。“你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吗？我说，我亲生父母走得早？不，不是的，是他们把我们卖了。养父母后来跟我说的，说他们俩实在熬不下去，就把我和弟弟拆给了同村两户人家。我养父母家在村里算‘有余粮’的，因为他们有个儿子，就是后来要我嫁的那个。”
她扯了扯嘴角，笑里没什么温度，“他智力不太好，养父母怕他老了没人管，就早早买了我，说是‘养个童养媳，以后能伺候他’。”
“山里的日子……不只是饿，还有浓浓的绝望。”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冰雹，冰雹打在窗户的声音，就像当初的痛苦砸在她身上一样 。
“那时，每家每户的烟囱都稀稀拉拉的，锅里煮的永远是掺了野菜的稀粥，能喝上一碗纯米饭，要等过年。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猪、挑水、缝补，养父母从不让我碰书本，说‘女孩子认字没用，会干活、能生娃才是本分’。可我弟不一样。”
一说起弟弟，她的声音忽然柔了，连带着眼眶里的泪都亮了些。“他被卖给了村东头更穷的一户人家，穷到屋顶漏雨，冬天连棉絮都没有。可他养父母信一个说法，说‘只要有个娃好好念书，家里就能转运’。
他们硬是咬牙，把我弟送进了村里唯一的小学，那是我们那儿最‘豪华’的地方，有两间砖房，还有个用木头搭的讲台。”
“那里的学费贵得吓人，课本更是稀罕物。”林心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角，像是在触碰当年偷偷藏在心里的渴望。
“可我弟知道我想读书，每天放学就把课本裹在破棉袄里，偷偷跑到后山的树洞跟我汇合。那个树洞不大，刚好能容下我们两个蹲在里面，他念课文，我跟着写，用烧黑的木炭在地上写，写了擦，擦了再写。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念‘床前明月光’的时候，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他总说，‘姐，等我以后考出去，就带你离开这儿，咱们去城里，天天能看新书，能吃白米饭’。”
阿凯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纸巾推到她手边。林心抽了一张按在眼角，继续说：“他真的很聪明，老师总夸他是‘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小学三年级那年，他偷偷报了省里的作文比赛，就在这座城市。他说‘姐，这是我们离开大山的机会，你跟我一起走，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又开始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养父母要是知道，能打断我的腿。他也是偷偷跑的，他养父母还以为他去镇上帮人放牛。我们俩揣着几个干硬的红薯，走了两天两夜的山路，才搭上一辆拉煤的货车到城里。比赛场地很大，人很多，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高楼，那么多穿得干干净净的人。”
“然后呢？”阿凯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怕打断她的回忆。
林心的肩膀抖得厉害，像是在承受什么重物。“然后……人贩子就来了。”她闭了闭眼，像是在回避那画面。
“比赛中场休息，他去厕所，让我在门口等他。我等了好久，都没见他出来。我到处找，喊他的名字，可那么多人，没人理我。我吓得腿都软了，后来警察来了，问我是谁，家在哪儿，我什么都说不清楚，我们没有户口，连出生证明都是村里接生婆随便画的。”
“警察找不到他的养父母，也找不到我的，最后把我送进了孤儿院。”
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在孤儿院待了六年，后来自己打工、读书，才慢慢站稳脚跟。可我弟……再也没消息了。这么多年，我总在想，是不是我不该怂恿他来比赛？如果我们还在山里，哪怕穷，哪怕我要嫁给那个傻子，至少他还在。可现在……”
她的话没说完，被阿凯轻轻揽进了怀里。阿凯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心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和他都想离开那座山，想过不一样的日子，这没有错。如果现在的线索真的和他有关，那不是唐突，是你们姐弟俩，终于要找到彼此了。”
办公桌上的旧水渍，在阳光下又淡了些，可林心心里那些藏了十几年的心事，却在这一刻，被摊开在午后的光里，不再是无人察觉的秘密。
她靠在阿凯怀里，眼泪还在掉，可心里那片一直空着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了一小块，是希望，是时隔多年，终于敢再一次期待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