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邦调研汉东钢铁集团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汉东大大小小的官场圈子。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京州市委书记李为民。
作为省会城市的掌舵人，李为民是孟为凡力挺起来的干部，也是一核两翼战略在市级层面的坚定执行者。
汉钢虽在行政区划上隶属省国资委直管，但厂区位于京州市北郊，占地近万亩，职工及家属近十万人，其任何风吹草动都直接影响京州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
“钟副书记这一手，来得很快啊。”李为民在市委书记办公室，对着前来汇报的孙连城说道。
孙连城点头：“我听说，他只带了秘书和司机，连吴春林部长说要陪同都被婉拒了。在汉钢待了整整一天，去了三个老车间，还去了职工宿舍区，中午在厂食堂跟工人一起吃的饭。”
“去了哪些车间？”
“主要是炼钢一厂、轧钢三厂和机修分厂。”
孙连城顿了顿，继续说道：“都是最老、设备最落后、职工平均年龄最大的地方。”
李为民眼神一沉：“职工宿舍区呢？”
“去了红旗村。”孙连城的声音低了下来，“那里住的大多是下岗分流职工和退休老工人，条件最差。”
红旗村。李为民太熟悉那个地方了。低矮的平房，坑洼的道路，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他去年还去调研过，承诺要改善，但汉钢的债务问题不解决，市里投再多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他见了哪些人？”
“具体不清楚，但听说跟几个老劳模、下岗工人代表聊了很久。”孙连城说。
“厂里的人说，钟副书记听得很认真，还做了笔记。”
李为民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钟正邦选择这些地方，见这些人，用意很明显。
他要看到汉钢最真实、最困难的一面。
而这些，恰恰是汉钢改革方案中最难处理、最敏感的部分。
债务可以重组，设备可以更新，但人的问题，永远最复杂。
“连城，你怎么看？”李为民问。
孙连城斟酌着措辞：“钟副书记新官上任，选择汉钢作为调研第一站，既体现对省里重点工作的重视，也能快速了解汉东的深层次问题。从工作方法上说，值得肯定。”
“但是？”
孙连城话锋一转：“但是，汉钢改革是孟省长亲自抓的工作，方案已经几易其稿，正在关键阶段。这个时候，一位分管党建的副书记如此深入地介入，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解读。”
李为民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
政治最微妙之处，不在于做了什么，而在于传递了什么信号。
钟正邦调研汉钢，本身没有问题。
但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传递出的信号就很丰富了：他对汉钢改革高度关注，他要掌握第一手情况，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而这个信号，会被汉东官场上那些嗅觉灵敏的人迅速捕捉、放大、解读。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各种议论开始发酵。
省政府那边有人私下议论：“钟副书记这是要插手经济工作啊。”
省委大院有人说：“汉钢改革涉及几万职工，社会稳定是大事，副书记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些更隐晦的声音：“听说钟副书记在红旗村掉了眼泪，说对不起这些老工人。这话传出去，孟省长的改革方案还怎么推？”
这些议论，孟为凡当然听到了。
但他没有任何公开反应，只是让改革领导小组按原计划推进工作。
然而，就在钟正邦调研汉钢引发的议论尚未平息时，京州市委常委会上，一场新的风波悄然掀起。
会议原本的议题是审议京州市十三五规划中期评估报告。
按照惯例，这种程序性议题通常不会有什么争议。
但轮到市委常委、副市长钟小艾发言时，情况变了。
自从光明峰改为汉东高科技产业园后，钟小艾在常委会上就跟隐身了一样，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关于规划中期评估，我原则上同意报告内容。”钟小艾先做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
“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李书记和王市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李为民面色平静：“小艾市长请讲。”
“规划中提出，要集中资源打造汉东高科技产业园，将其建设成为汉东创新驱动发展的核心引擎。这个方向是对的。”钟小艾翻开报告，指着其中一页。
“但我在调研中发现，开发区目前入驻的167家企业中，有43家享受了特殊的土地出让优惠和税收减免政策，占比超过25%。”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李为民：“我想知道，这些优惠政策的标准是什么？审批流程是否规范？是否存在选择性执行的情况？”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
汉东高科技产业园的优惠政策，是京州市为了招商引资而出台的特殊政策，也是孟为凡推动一核两翼战略的重要抓手。
这些政策确实有一些弹性空间，但一直以来，没有人会在常委会上如此直接地质疑。
孙连城开口解释：“小艾市长，产业园的优惠政策是经过市委市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有明确的适用标准和审批程序。你提到的43家企业，都是符合条件的高新技术企业或行业领军企业……”
“王市长，我不是质疑政策的合法性。”钟小艾直接粗暴的打断孙连城。
“我是关心政策的公平性和透明度。我调研时，有企业反映，同样条件的企业，有的能享受到政策，有的不能。还有企业反映，审批时间长短不一，有的三个月，有的一年还没批下来。”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尖锐的问题：“我还注意到，这43家企业中，有7家获得了政府引导基金的投资。而引导基金最大的出资方之一，是赵瑞龙的山水集团。这中间有没有利益关联？我们需要给全市企业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赵瑞龙，政府引导基金，优惠政策，钟小艾把这几条线串起来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暗示已经很明确：产业园的优惠政策，可能被用于利益输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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