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但声调里的一点起伏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林先生，您账户里的每一个买卖点，都精准得像是教科书里的案例。”
林清风捏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掉漆的居民楼。
他很清楚，真正的作者，是那个正坐在屋里，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京剧，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的老人。
自己不过是个负责敲击键盘的执行者。
“林先生？您还在听吗？”
陈曦在电话那头追问。
“在。”
林清风把视线收回来，对着话筒说。
“陈经理，你过奖了，纯粹是运气。”
他这几天总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这次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发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带着一种“我只是在安静地看你表演”的意味。
“林先生，您太谦虚了。”
“如果说，在‘天山水泥’启动前精准买入是运气。”
“那么，在‘龙城路桥’最风光的时候，从数亿的封单里全身而退，这怎么解释？”
陈曦的语速不快，却字字都堵死了他辩解的后路。
“我们风控部门的同事把您的交割单调出来研究了半天，他们开玩笑说，如果这都算运气，那他们这些拿着七位数年薪的专业人士，都可以回家种地了。”
林清风没出声。
他知道，在证券公司的后台数据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资金划转，都被记录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林先生，我希望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陈曦察觉到他的沉默，马上调整了口吻，听起来真诚了不少。
“我们公司绝对尊重客户的隐私，更不会去打探您的交易策略。”
“只是……您的这套操作，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它不属于我们认知范围内的任何一种流派，无论是技术分析，还是宏观博弈，都无法完整地解释它。”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具说服力的措辞。
“我们只是想提供一个平台，让市场上真正的顶级玩家，有机会坐在一起聊一聊。”
“说实话，我们很想知道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想邀请我？”林清风直接问。
“是的。”
陈曦的语气变得郑重其事。
“我代表我们公司，正式邀请您参加这个周末，在我们公司总部举办的一场小范围高端客户内部交流酒会。”
“届时，我们公司的首席策略分析师，和市场上几位从不公开露面的游资前辈都会出席。”
“我？”
林清风反问了一句，确认自己没听错。
“对，就是您。”
陈曦继续说。
“当然，我们知道您这样的高手可能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
“如果您愿意拨冗前来，我们公司会为您提供最高的贵宾待遇。”
“最重要的是，作为对您智慧的尊重，对于您在酒会上分享的任何观点，我们都会支付一笔咨询费用。”
“咨询费？”
林清风抓住了重点。
“是的，五位数起步。”
陈曦给出了一个确切的范围。
“具体能拿到多少，取决于您分享内容的价值，上不封顶。”
五位数。
这三个字让林清风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苏小琳父亲二十万的手术费，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账户里那六万多块，看起来不少，可距离目标还差着一大截。
下一次能抓住这样的机会是什么时候，他完全没把握。
这个酒会，不只是一个去听故事的场合，它是一个能直接拿到钱的机会。
而且，李大爷教给他的是市场的“道”，是内功心法。
而那些券商首席、游资大佬，他们掌握的是五花八门的“术”，是具体的招式。
去亲眼见识一下，听听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验证和学习。
“具体是什么时候？”林清风问。
“太好了！”
陈曦的声音里透出喜悦。
“时间是后天，也就是周日晚上七点。”
“地点在金融街一号，我们华泰总部的顶楼空中花园。”
“您看您方便吗？到时候我派专车过来接您。”
“不用接，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
林清风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好的，没问题。林先生，那我们后天晚上见。”
挂掉电话，林清风看着手机屏幕上，陈曦刚刚发来的那个地址，一时间有些出神。
金融街一号，华泰证券总部大厦。
那个地方，他只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见过，是这座城市金融权力的象征之一。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进了旁边嘈杂的菜市场。
猪肉摊前，他让老板切了一块最好的肋排。
水果摊上，他买了一小盒鲜红的草莓。
对他来说，账户里那串不断跳动的数字，远不如手里提着的这点东西让他心里踏实。
回到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苏小琳还没下班。
林清风熟练地系上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门锁转动。
苏小琳推开门，一脸倦容，当她闻到满屋子糖醋排骨的酸甜香气时，整个人都愣在了门口。
屋子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泡面混合着消毒水的古怪味道。
“回来了？”
林清风正好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里走出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饭桌上，苏小琳看着盘子里那几块烧得红亮诱人的排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埋头往嘴里扒着米饭。
吃着吃着，她的肩膀开始抖动，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进饭碗里。
“怎么了？是不是我烧得不好吃？太咸了？”
林清风放下筷子，有些不知所措。
苏小琳拼命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是……”
“就是……我忘了我们有多久没能这样，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林清风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那个股票账户的界面，推到她面前。
“小琳，你看。”
苏小琳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屏幕。
当她看清那个“.00”的数字时，她用手捂住了嘴，眼泪流得更急了，但这次，声音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这……这是……”
“这三天赚的。”
林清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我说过，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现在，至少让我们看到了一点希望，不是吗？”
“嗯！”苏小琳用力点头。
“还有个事，”
林清风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后天晚上，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里？”
苏小琳擦着眼泪问。
“就是我开户的那个证券公司，他们的客户经理，邀请我去参加一个他们公司内部的交流酒会。”
“酒会？”
苏小琳的眉头皱了起来。
“都请了些什么人？安全吗？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没事，就是一群做股票的人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林清风说得轻描淡写。
“我就是过去听听别人怎么看待后面的市场，长长见识。”
“对了，”
他补充道。
“那个客户经理说，就是去露个面，聊几句，他们还会给一笔咨询费。”
“还有钱拿？”
苏小琳有些意外，但她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穿什么去？你……你都没有像样的衣服啊。”
她的目光落在林清风身上那件领口已经洗得有些松垮的t恤上。
“去那种地方，不能穿得太随便。”
“别人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会看不起你的。”
“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去听听，又不是去相亲。”
林清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也不行！”
苏小琳的态度强硬起来，她直视着林清风，一字一句地说：
“清风，这不一样。”
“你以前是老板，现在只是暂时落魄。”
“但别人不知道，他们只会从你的穿着打扮来判断你。”
“去那种正式场合，它代表的是你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我们不能让人小瞧了！”
林清风看着她，没再反驳。
“明天！”
苏小琳咬了咬牙。
“明天我请一天假，我们去商场。”
“就算把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都拿出来，也必须给你买一身能穿得出去的西装！”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琳，我们现在钱不多……”
“钱不多，才更要活得有个人样！”
苏小琳打断了他。
“这件事，听我的。”
“你不能就这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