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门在身后合拢的刹那,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恐惧,是那股共鸣感骤然强烈——她胸口的灵蕴露与庙中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共振,像两股同源的水流终于汇合。
破庙内一片漆黑,但她的破障眼能看清一切。蛛网横梁,残破神像,积尘供桌……还有供桌后那个佝偻的身影。
“安王妃果然守信。”嘶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孤身赴约,好胆色。”
沈清弦没接话,目光扫过四周。破障视野里,庙内遍布暗红色的能量节点——是埋设的蛊虫,足足九十九处。房梁上、墙角、甚至她脚下三尺处的地砖下,都有蛊虫蛰伏。
“祭司大人设这么大阵仗,”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是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供桌后的身影缓缓站起,拄着那根歪扭的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烛台旁。烛火被点燃,昏黄的光晕散开,照亮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老摊主,或者说,祭司通过傀儡呈现的面孔。
“弱女子?”祭司笑了,笑声像破风箱,“能破我血线阵,能解噬心蛊,能看穿黑木盒机关的女子,天下可不多。”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沈清弦:“更别说……你体内还有我族圣物‘灵源’的气息。”
灵源。
沈清弦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不懂?”祭司拄着拐杖,绕着供桌缓缓踱步,“二十年前,黑巫族覆灭那夜,圣物‘灵源珠’被盗。那珠子能孕育生机,滋养万物,正是我族百年大计的关键。老夫寻了它二十年,没想到……”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沈清弦:“没想到它竟然融进了一个女子的身体里,还诞下了子嗣。”
沈清弦的手在袖中握紧。她穿越时带来的空间和灵蕴露,竟然与黑巫族的圣物有关?这个信息太震撼,她需要时间消化。
但资本女王最擅长在谈判中掩饰真实情绪。
“所以大人设下这么大个局,”她语气依旧平静,“甚至不惜勾结南诏、豢养私兵,就为了抓我,取回所谓的‘圣物’?”
“不只是圣物。”祭司在供桌旁的破蒲团上坐下,姿态竟有几分悠闲,“还有你。灵源珠既然认你为主,说明你与它有缘。这样的人,是炼制‘长生蛊’最好的药引。”
长生蛊。
沈清弦想起姜堰说过的话——黑巫族有一门禁术,以活人为皿,以灵源为引,可炼制延长寿命的蛊虫。但成功率极低,且需要献祭大量生命。
“用我的命,换大人的长生?”她唇角勾起一丝讥讽,“这笔买卖,大人觉得我会答应?”
“你当然不会。”祭司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供桌上,“所以老夫准备了筹码。”
那是一枚玉佩。
通体洁白,边缘有淡金色纹路——和白幽那枚一模一样,但更大,纹路也更复杂。
“认得它吗?”祭司问。
沈清弦没说话,但胸口灵蕴露的共鸣已经强烈到让她心悸。她能感觉到,那玉佩中封存着一股与她同源的能量。
“这是灵源珠的‘子佩’。”祭司的声音低沉下来,“当年灵源珠一分为二,主珠蕴藏生机,子佩记录传承。主珠被盗,子佩却一直留在族中。这二十年,老夫就是靠它感应主珠的下落。”
他伸手轻抚玉佩边缘的纹路:“直到一年前,子佩忽然有了反应。方向……直指安王府。”
一年前。
正是沈清弦穿越来的时候。
“所以你才盯上王府?”沈清弦问,“那些刺杀、那些算计,都是为了逼我现身?”
“是,也不是。”祭司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老夫最初只是想取回圣物。但见到你之后……老夫改变了主意。”
他顿了顿,声音里竟有几分感慨:“你和一个人很像。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肯认命。”
沈清弦心中一动:“是谁?”
“我的女儿。”祭司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二十年前,她因反对族中禁术,被……处决。”
庙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沈清弦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傀儡,忽然觉得事情比她想的更复杂。一个会怀念女儿的人,真的只是个冷酷的阴谋家吗?
“大人今夜约我来,”她放缓语气,“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往事吧?”
祭司回过神,浑浊的眼睛重新变得锐利:“当然。老夫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你自愿交出灵源珠,老夫解除你体内的同心蛊,放你一家离开京城。”祭司一字一句道,“并且,老夫承诺,不再追究文仲谦,不再动安王府任何人。”
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资本女王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代价是什么?”沈清弦问。
“你要帮老夫完成一件事。”祭司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盒中躺着一枚蚕豆大小的金色蛊虫,虫身晶莹剔透,像琥珀雕成。
“这是‘问心蛊’。”祭司说,“服下后,你会进入假死状态十二个时辰。这期间,老夫会取出灵源珠。十二个时辰后,蛊虫自解,你会醒来,从此与灵源再无瓜葛。”
他看向沈清弦,目光深沉:“老夫可以发誓,取珠过程绝不伤你性命。而且,灵源珠离体后,你体内残留的灵蕴露依然可以保你健康长寿。”
沈清弦盯着那枚金色蛊虫,破障视野中,蛊虫散发着温和的能量波动,确实不像噬心蛊那样充满恶意。
但……
“我凭什么相信大人?”她问。
“你可以不信。”祭司合上玉盒,“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别忘了,你儿子体内也有灵源的气息。如果老夫用强,他才是最好的‘药引’。”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沈清弦听出了其中的破绽——祭司提到了煜儿,却没提萧执。这说明什么?说明萧执那边可能已经采取了行动,让祭司有所顾忌。
“让我想想。”她说。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祭司重新坐回蒲团上,闭目养神。
沈清弦退到庙门边,背靠门板,大脑飞速运转。
祭司的提议看似合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灵源珠既然已经融入她的身体,强行取出真的不会伤及性命吗?就算不死,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更重要的是,交出灵源珠后,祭司真的会遵守承诺吗?
资本女王最懂契约精神,但也最懂契约的脆弱——当一方拥有绝对武力时,契约就是废纸。
她需要更多信息。
目光扫过庙内,最终落在供桌下的一处阴影里。破障视野中,那里有一个暗红色的能量节点,比其他节点都大,而且……有规律地脉动着。
像是心跳。
沈清弦心中一动,假装整理衣袖,悄悄从空间里取出一小瓶特制药粉——这是她让晚晴准备的,用灵蕴露滋养过的荧光粉,原本是用来做标记的。
她拧开瓶盖,借着衣袖掩护,将药粉撒在地上。药粉落地无声,但在破障视野中却亮起微弱的荧光。
然后,她开始慢慢踱步。
从庙门到供桌,从供桌到墙角,每一步都看似随意,实则都在药粉上留下了印记。荧光随着她的脚步蔓延,渐渐在庙内地面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
那图案……
沈清弦瞳孔微缩。
是阵法。
一个以九十九处蛊虫为节点,以她为阵眼的献祭阵法!
祭司根本就没想取什么灵源珠,他是要用她和整个土地庙的蛊虫,完成一场献祭!
“时间到了。”祭司睁开眼睛,“安王妃,考虑得如何?”
沈清弦停下脚步,站在阵法中央,抬起头:“大人刚才说,我和令嫒很像?”
祭司一怔,点头:“是。”
“那令嫒当年,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沈清弦声音很轻,“站在某个阵法中央,被自己的父亲当做祭品?”
祭司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是愤怒,是……惊恐。
“你……”他猛地站起,“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人演得太过了。”沈清弦缓缓拔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一个怀念女儿的父亲,不会用女儿来威胁别人。除非……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女儿。”
她顿了顿,剑尖指向供桌下的阴影:“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把那个女儿当人看。她只是工具,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话音未落,供桌下的阴影忽然蠕动起来!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青衣,斗笠,正是白幽。
他摘下斗笠,露出那张清秀的脸。纯黑的瞳孔盯着沈清弦,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左使大人来得正好。”沈清弦将剑横在身前,“不如你来告诉我,二十年前被‘处决’的那位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白幽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她是自愿的。”
“什么?”
“自愿成为‘长生蛊’的第一任药引。”白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因为她相信,父亲的百年大计是为了族人,是为了……”
“为了什么?”沈清弦追问。
白幽却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祭司。
祭司的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沈清弦看不懂的情绪——愤怒、痛苦、疯狂,还有……一丝悔恨?
“既然你看穿了,”祭司嘶哑地说,“那老夫也不必再演戏。”
他举起拐杖,重重顿地!
庙内九十九处蛊虫节点同时亮起暗红色的光!
整个土地庙开始震动,墙壁、地面、房梁……所有埋设蛊虫的地方都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像有生命般,沿着荧光粉勾勒的阵法纹路流淌,迅速汇聚向阵法中央——
也就是沈清弦站立的位置。
“本来想让你没有痛苦地走,”祭司的声音在震动中显得格外诡异,“但现在,老夫改主意了。你就和当年的她一样,在清醒中感受生命一点点被抽离,成为老夫长生路上的基石吧!”
暗红色液体如毒蛇般缠向沈清弦的脚踝!
沈清弦挥剑斩去,剑锋触及液体的瞬间,液体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蛊虫,继续扑来!
这样不行。
她咬牙,从空间里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她储备的所有灵蕴露,共五十滴。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但就在她要打开瓶塞的刹那,白幽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手中多了一把短刃,刃身漆黑,却在暗红色光芒中泛着诡异的幽蓝。
短刃不是刺向沈清弦,而是刺向了阵法的一个节点!
“白幽!”祭司怒吼。
短刃刺入节点,暗红色液体瞬间紊乱!阵法出现了一道裂痕,流向沈清弦的液体速度骤减。
白幽站在裂痕处,回头看向沈清弦,纯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决绝:“走。”
沈清弦愣住了。
但祭司已经反应过来,拐杖再次顿地,更多的液体从地下涌出,要将裂痕补上!
“走!”白幽厉喝,短刃连刺,硬生生在阵法上撕开一道口子。
沈清弦不再犹豫,纵身冲向那道口子!
就在她要冲出阵法的瞬间,祭司忽然抬手,手中多了一枚黑色的骨哨——
正是子母哨的母哨。
骨哨吹响,没有声音,但沈清弦怀中的子哨却剧烈震动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她,要将她拖回阵法中央!
白幽见状,竟转身扑向祭司,要夺那骨哨!
“叛徒!”祭司怒极,拐杖横扫,重重砸在白幽胸口!
白幽喷出一口血,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墙上。但他手中的短刃,却脱手飞出,精准地刺向骨哨!
“铛!”
骨哨被击飞,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束缚沈清弦的力量消失了。
她冲出阵法,头也不回地冲向庙门。
身后传来祭司的怒吼,还有白幽压抑的咳嗽声。
但她不能回头。
庙门近在咫尺,她伸手去推——
门却从外面被撞开了!
萧执带着墨羽等人冲了进来,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破庙。
“清弦!”萧执看到她,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但随即看到庙内的景象,脸色骤变。
“退出去!”沈清弦急喊,“庙里有献祭阵法!”
话音未落,被破坏的阵法忽然开始逆向运转!
所有暗红色液体不再流向中央,而是疯狂涌向祭司本人!
“不……不!”祭司惊恐地看着那些液体缠上自己的身体,“阵法反噬……白幽,你算计我!”
白幽靠着墙,抹去嘴角的血,笑了:“父亲,您教我的——永远要留一手。”
液体将祭司整个人包裹,形成一个暗红色的茧。茧中传来凄厉的惨叫,还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但就在惨叫声达到顶点时,茧忽然炸开!
祭司的身影消失了,只剩那根歪扭的木拐杖掉在地上。拐杖旁,躺着一枚漆黑的珠子,珠子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替身蛊。”白幽喘息着说,“他跑了。”
萧执立刻下令:“追!方圆三里内,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墨羽带人冲出庙门。
沈清弦走到白幽身边,蹲下身:“为什么帮我?”
白幽看着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玉佩边缘的淡金色纹路,此刻正与沈清弦胸口的灵蕴露产生微弱的共鸣。
“因为这枚玉佩,”他轻声说,“是我姐姐留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能让玉佩发光的人,那个人……就是她的转世。”
沈清弦愣住了。
“姐姐就是二十年前被献祭的那个姑娘。”白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一个梦,“她死前对我说,她不恨父亲,只恨那个让父亲变得疯狂的长生梦。她说,如果真有来世,她会回来,结束这一切。”
他将玉佩递给沈清弦:“现在,我信了。”
沈清弦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她能感觉到,玉佩中封存着一股与她同源的能量,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我不是你姐姐。”她说。
“我知道。”白幽笑了,笑容里有解脱,“但你能结束这一切,就够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坐起身:“父亲没死,只是用替身蛊逃了。他的真身……在宫里。”
“宫里?”萧执走过来,脸色凝重。
“他二十年前就混进去了,现在的位置……很高。”白幽喘息着说,“但我不知道具体是谁。父亲从不在我面前露出真容,连声音都是伪装。”
线索又断了。
但至少知道方向了。
沈清弦将玉佩收好,看向白幽:“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幽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黑巫族已经回不去了,朝廷也不会容我。或许……找个地方隐居吧。”
“来安王府吧。”沈清弦忽然说。
萧执和墨羽同时看向她。
“王妃,这……”墨羽迟疑。
“他救了我。”沈清弦看着白幽,“而且,他是唯一了解祭司的人。我们需要他。”
资本女王最懂人才的价值——白幽这样了解内情的人,留在身边比放走更有利。
萧执沉吟片刻,点头:“好。但需要姜爷爷检查,确保他身上没有隐患。”
白幽苦笑:“应该的。”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沈清弦走出土地庙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照在庙前荒草上,竟有几分凄清的美。
萧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来晚了。”
“不晚。”沈清弦靠在他肩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刚刚好。”
两人站在破庙前,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而远处,京城的方向,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沈清弦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祭司还活着,还在宫里某个高位上潜伏着。
而她和萧执,要把他揪出来。
这将是一场漫长而危险的较量。
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萧执,有煜儿,有晚晴、婉儿、墨羽、云舒……还有整个安王府。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整合资源,打持久战。
而这一次,她要赢的,不仅仅是一场阴谋。
她要赢的,是一个公道。
一个迟来了二十年的公道。
晨光中,她握紧萧执的手,轻声说:
“回家吧,执之。煜儿该醒了。”
“好,回家。”
两人相携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马车。
身后,土地庙在晨光中静静矗立,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昨夜的生死,也见证着新生的开始。
而在庙内,白幽靠在墙边,看着沈清弦离去的背影,将那枚破碎的黑色珠子小心收进怀中。
“姐姐,”他轻声说,“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父亲再伤害任何人。”
“包括我自己。”
晨风穿过破庙,吹散了他最后的话语。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