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从未如此压抑，又从未如此澄明。
铅灰色的云层低悬在紫禁城巍峨的角楼之上，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
然而，承天门广场上，数以万计的百姓黑压压地汇聚，他们的目光却汇成一道道利剑，刺破了阴霾，直指广场中央那个跪在冰冷石板上的身影。
赵子安，曾经不可一世的安国公世子，此刻身披囚服，镣铐加身，昔日眼中的桀骜被一种混杂着恐惧与不解的茫然所取代。
他想不通，自己不过是踩死了几只蝼蚁，为何会掀起如此滔天巨浪，甚至惊动了天子。
百官分列两侧，神情肃穆，却各怀心思。
以顾文渊为首的一众世家官员，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们看着跪地的赵子安，如同看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未来。
高台之上，龙椅设于华盖之下，林昭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目光如炬，扫过下方的人山人海。
他没有让刑部尚书开口，而是亲自站了起来，声音透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朕不设公堂，不开刑审。朕在此设一个‘全民听证庭’！”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什么叫全民听证庭？
自古审案，皆是官府之事，何时轮到草民置喙？
林昭没有理会百官的惊愕，他的视线越过他们，直视着那些最普通的百姓：“凡曾受安国公府及其党羽欺压者，无论你是谁，今日，皆可上台，当着朕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你的冤屈！”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骚动。
他们可以……亲自向皇帝告状？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终于，人群分开一条道，一个拄着拐杖、衣衫褴褛的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禁军没有阻拦，百姓自动让路。
她一步步登上高台，在距离龙椅十步之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陛下……草民……草民有冤！”
林昭亲自走下台阶，虚扶一把：“老人家，平身说话。在这里，你不是草民，你是大夏的子民，是朕的子民。”
老妇被这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扶起，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焦黑断裂的门牙。
她举起那半颗牙，对着所有人，声音嘶哑而尖锐：“三个月前，我儿在街上卖炊饼，只因未曾及时给安国公府的家奴磕头，就被那恶奴当街一拳！打落了这颗门牙，还抢走了我们全家活命的炊饼车！”
全场死寂，只剩下老妇压抑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
那半颗焦黑的门牙，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赵子安猛地抬头，一个奴才打的，也算到他头上？
林昭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寒刺骨，他缓缓转身，面向百官，面向赵子安，一字一句，声如洪钟：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口中无足轻重的‘小事’！这就是你们习以为常的‘规矩’！”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跪地的赵子安，声震九霄：“今日，朕便要在此立下一个新的规矩——从今往后，在这大夏的土地上，再无人能以血统凌驾于律法之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短暂的沉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
“万岁！”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整个承天门广场化作一片声浪的海洋！
“万岁！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声震九霄。
百姓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许多人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跪倒在地，向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献上最真诚的叩拜。
这一刻，林昭不再仅仅是皇帝，他是他们心中那道撕裂黑暗的光！
钟鼓楼上的巨钟被奋力敲响，雄浑的钟声与百姓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人群中的顾文渊，浑身剧震。
他看着昔日与自己同朝为官的同僚，一个个被愤怒的百姓指认出来，然后被禁军拖拽上台，跪在赵子安身边，痛哭流涕地承认罪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时代洪流冲刷的茫然。
听证会散去，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拦住去路，对着他纳头便拜。
顾文渊定睛一看，是那个为他牵了三十年马的老仆。
“老爷，老爷！大喜啊！”老仆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子，托陛下的洪福，考上县学了！以后……以后也能读书识字了！”
顾文渊怔住了。
他看着老仆那张布满皱纹却洋溢着希望的脸，心中某个坚硬的东西，悄然碎裂。
他一生所维护的，不就是顾家的荣耀，子孙的前程吗？
可这老仆的孙子，难道就不配有前程？
他怔立良久，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用金丝锦缎包裹的册子——《顾氏族规玉册》。
这是他们顾家传承数百年的根基，是家族荣耀的象征。
他走到路边一个尚未熄灭的火盆前，在老仆惊骇的目光中，将那本玉册，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灰烬随风卷起，仿佛一个时代的挽歌。
当晚，一封奏折被送入宫中。
吏部尚书顾文渊，主动上书请求拆毁顾家象征世袭荣耀的“功德碑”，并恳请在接下来的全国土地丈量中，将他顾文渊视作平民，一体丈量。
风暴并未就此停歇。
数日后，苏晚晴一袭官服，英姿飒爽地呈上了一份《新官制草案》。
草案的核心，直指世家大族最后的命脉——废除“荫补制”，推行“功绩录仕法”！
官员的选拔与升迁，不再看其门第出身，而是依据其在赈灾、治水、办学、断案等方面的实际功绩，量化为积分。
积分达标者，方可晋升。
“好！”林昭当廷朱批，“准，即刻试行！”
他不仅批准，更从内帑中特批十万两白银，设立“寒门育才基金”，用以资助家境贫寒的学子赴京赶考，路费、食宿，皆由朝廷承担！
消息传出，江南士林为之震动。
起初还有些老学究痛斥此举“有违祖制”，但更多的青年才俊却热血沸腾。
数十位在江南极富盛名的青年才子联名发表《告士林书》，文末一句，掷地有声：“吾辈所争，应是文章，非祖宗余荫！”
改革的烈火，从京城烧到了江南，从制度烧到了思想。
苏州文庙前，柳如是白衣胜雪，立于高台之上。
她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士族名录》《门第谱牒》以及各类宣扬血统高贵的腐朽旧籍。
“今日，我们烧掉的不是书，是压在我们头顶数千年的枷锁！”
柳如是亲手将火把投向书堆，烈焰冲天而起。
在无数士子震撼的目光中，她高声宣布：“过去读书是为了做官压人，今天读书是为了做人挺腰！”
火焰之后，一块巨大的石碑被缓缓揭幕，上面镌刻着由柳如是和一众大儒共同草拟的《国民权利简章》。
“凡大夏子民，其人身、财产，受律法保护，非经审判，不得剥夺……”
现场数千学子，跟着柳如是，齐声诵读碑文。
那声音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涤荡着旧世界的尘埃。
天牢深处，狱卒用新式的“画片机”将承天门和苏州文庙的影像放给赵子安看。
当看到那数千学子齐诵碑文，声浪滔天的画面时，他那一直强撑着的桀骜与不甘，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难道……真是我们错了？”
深夜，御书房。
烛火摇曳，林昭独坐案前，批阅着雪片般飞来的奏折。
许久，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色光幕在眼前浮现。
【改革进度条+19%，当前累计：95%】
【“天下归心”状态已深度稳固。】
【下一阶段目标已锁定：盛世太平。】
林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却无半分松懈。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一道密诏。
“待赵子安伏法之日，即行大赦天下，减免三年赋税。然，唯有一条铁律不变——凡欺压百姓者，无论皇亲国戚，亦或平头黔首，一经查实，皆斩无赦！”
写完最后一个字，窗外，一道春雷划破夜空，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旧时代的裂缝中，一道微光，正顽强地从地平线的尽头，奋力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