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草木的萧瑟气息,刮过清河城外寂静的十里坡。
林昭的营帐内,一盏油灯的火苗被骤然推开的门帘带起的风压得猛地一晃。
“将军!”斥候阿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帐内的沉静,“查实了!赵怀远囤积的军粮,就在十里坡的一处废弃庄园内,由他麾下副将周奎亲自率领五百精兵看守!”
地图前,原本正凝神思索的林昭猛地抬起头,双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他身旁的陆无尘,一袭青衫,气质儒雅,闻言手中摇着的羽扇微微一顿。
“有多少?”林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堆积如山!保守估计,足够他三万大军月余之用!”阿飞咽了口唾沫,补充道,“而且防卫极其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两支巡逻队交叉巡视,滴水不漏。”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如铁。
这批粮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一旦让赵怀远休整完毕,以这批粮草为后盾,清河城将面临灭顶之灾。
“必须毁掉它。”陆无尘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点在十里坡的位置,语气却不似他外表那般温和,反而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意,“若一把火烧了粮仓,赵怀远大军补给断裂,后方粮草运抵至少需要半月。届时,军心浮动,短期内他绝无可能发起总攻。我们便能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然而,林昭的目光却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清河城”三个字上,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更为复杂的算计。
他缓缓摇头:“不,不能全毁了。”
陆无尘和阿飞都是一愣。
“全烧了,固然能解燃眉之急,但也只是解一时之围。”林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赵怀远会暴怒,会不惜一切代价从后方催粮。我们要做得更彻底一点。”
他伸出手指,在十里坡的庄园上重重一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要烧,但也要拿。不仅要断他的粮,还要用他的粮,养我们的兵,收我们的人心!更重要的是,我要借这把火,在赵怀远和清河城的某些人之间,埋下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顿了顿,环视帐内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仅要烧粮仓,还要留下一部分,当做送给赵怀远的一份大礼,一份让他寝食难安的诱饵。”
夜,更深了。
一支百余人的精锐小队,如鬼魅般潜行在十里坡崎岖的野地里。
他们人人黑衣蒙面,行动间悄无声息,只有兵刃偶尔与甲叶碰撞发出的极轻微声响,迅速被呼啸的夜风吞噬。
为首的正是林昭。
他没有选择安坐后方,这种关键的行动,他必须亲临。
“将军,前面就是庄园外围的暗哨区。”阿飞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的树林,“根据我白天的侦查,他们的巡逻队一刻钟交替一次,每次交替有三十息的空档。风向是从东南吹向西北,我们从下风口绕过去,可以最大程度避开他们的警犬和明哨。”
林昭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远方庄园内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每一簇火光,都代表着一个致命的威胁。
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队伍立刻分出一支十人小队。
为首的,是身形矫健的楚月。
“楚月,东侧那支三人巡逻队,交给你。”林昭的声音透过夜风,清晰地传入楚月耳中,“动静可以有,但要快,在我们潜入主仓之前,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楚月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燃起一抹兴奋的战意:“放心,三个杂鱼而已。”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一头雌豹,悄无声息地扑向了东侧的黑暗。
片刻之后,东侧方向果然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呼和兵刃交击之声,随即几声闷哼,一切又重归于寂。
但那瞬间的骚动,已经成功吸引了附近几处岗哨的注意力,几道火光正向着那个方向移动。
“就是现在!走!”
林昭低喝一声,率领大部队趁着这个空档,如一道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下风口的防御死角涌向了庄园高大的围墙。
翻过围墙,一股浓郁的谷物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数座巨大的仓库,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守卫比外围更加密集,几乎是十步一人。
林昭带着众人伏在阴影中,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当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拐角,他猛地一挥手,数十道黑影闪电般扑出,手中的短刃在月光下划出死亡的弧线。
“噗!噗!噗!”
一连串压抑的利刃入肉声响起,巡逻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报,便被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尸体被悄然拖入更深的黑暗。
解决掉威胁,林昭带人撬开其中一座最大的主粮仓。
门开的瞬间,那堆积如山的粮袋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动手!”
林昭一声令下,一部分士兵立刻开始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一袋袋粮食扛出,迅速转移到预定的隐蔽地点。
而林昭自己,则带着陆无尘和几名亲卫,打着火折子在仓库内快速搜查。
他要找的,不仅仅是粮食。
很快,在一间像是管事账房的小屋里,林昭的目光被一张压在账本下的地契吸引了。
他拂去上面的灰尘,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周德昌!
清河县令,周德昌!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完整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原来这处庄园,竟是清河县令的私产!
赵怀远将如此重要的军粮囤于此处,周德昌必然深度参与其中,他们早已是穿一条裤子的蚂蚱。
“真是天助我也!”林昭冷笑一声,将地契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东西,比一万石粮食更有用!
他转身对一名亲卫道:“拿笔墨来!”
亲卫迅速从随身行囊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
林昭走到一面空着的墙壁前,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在墙上写下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贪官之财,取之为民!”
写完,他将毛笔狠狠一掷,眼中杀机毕现:“搬运组撤离!其余人,准备点火!”
他从怀中掏出几个油布包裹,扔在粮堆各处,里面是引火的硫磺和硝石。
随后,他接过一支火把,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轰!”
火苗触碰到浸满油脂的麻布袋,瞬间爆燃,化作一条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高耸的粮堆。
干燥的谷物是最好的燃料,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得一片赤红!
“走水啦!粮仓走水啦!”
凄厉的呼喊声终于刺破了十里坡的宁静。
沉睡中的守军被惊醒,乱作一团。
副将周奎衣甲不整地冲出营房,看到那冲天火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救火!快救火!所有人,都给我去救火!”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无数士兵提着水桶,乱哄哄地冲向火场。
然而,他们即将面对的,不只是一场大火。
就在他们靠近主粮仓,试图泼水灭火时,林昭在黑暗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轻轻举起手,猛地向下一挥。
早已埋伏在暗处的士兵,点燃了通往几处关键点位的引线。
这些引线连接的,是林昭白天派人探查并巧妙改造过的废弃硫磺井!
“轰隆!”
“轰隆隆——!”
接连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
大地剧烈震颤,火场之中,数个点位猛然爆炸开来!
巨大的气浪夹杂着烈焰、碎石和燃烧的谷物,如同一朵朵死亡之花,向四周疯狂席卷。
那些正在救火的敌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吞噬。
惨叫声、哀嚎声、建筑的坍塌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主粮仓的承重结构在爆炸中被彻底摧毁,巨大的屋顶轰然塌陷,将所有的希望和粮食都埋葬在熊熊烈火之下。
周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宛如天罚的一幕,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黎明时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林昭率领着略带疲惫但精神亢奋的队伍,押送着缴获的大批粮食,悄然返回了城外的秘密营地。
清点战果,他们不但几乎全歼了敌军守备部队,还缴获了近万石粮食。
“将军,这些粮食……”一名部将看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眼中放光。
林昭抹了把脸上的烟灰,目光扫过那些同样兴奋的士兵,沉声道:“传我命令!取一半粮食,立刻分发给沿途汇聚来的流民!告诉他们,这是贪官周德昌搜刮的民脂民膏,我们替天行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另一半,全部入库,作为我们的战略储备!”
此令一出,众将士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
他们明白,林昭此举,不仅仅是收买人心,更是在向天下宣告他们的立场。
楚月走到林昭身边,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嘴角难得地挂着一抹笑意:“你这一手釜底抽薪,再加一招栽赃嫁祸,玩得可真够绝的。恐怕赵怀远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心头肉会被我们以这种方式给端了。”
“他不是想不到我们会动手。”林昭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眼神平静而深邃,“他是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这么狠。”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当林昭回到自己的营帐时,一股浓重的药味让他心头一紧。
他快步走到内帐,只见妹妹林小棠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已然陷入了深度昏迷。
“小棠!”林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的慌乱和痛楚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一直守在旁边的陆无尘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将军,小姐她……病情突然加重,军中的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了。”
林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胜利、所有的计谋,在亲人垂危的生命面前,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血迹顺着指缝渗出。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林小棠微弱的呼吸声,和林昭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时,陆无尘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将军,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林昭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火光:“什么办法?”
“我曾听闻,江南有一位号称‘阎王愁’的女神医,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此人性格古怪,行踪不定,从不轻易为人医治。”陆无尘看着林昭,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有一个传言,若有人能以雷霆之势,在七日之内,为她拿下一座被贪官污吏盘踞的城池,荡涤污浊,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她或许……愿意出手一次。”
七日之内,拿下一座城?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现在虽然打了场胜仗,但兵力、装备、后勤,都不足以支撑一场真正的攻城战。
这已经不是奇袭,而是以卵击石!
林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又看了看陆无尘那张写满决绝的脸。
他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也是最疯狂的机会。
良久,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最终化为了一片如钢铁般坚硬的决然。
他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那我们就拿下一座城。”
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无尘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份地图铺在了林昭面前的桌案上。
林昭的目光缓缓落在地图上,那双刚刚经历过烈火与杀戮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更为炽热的火焰。
他的手指,越过那些山川河流,最终停留在了那座刚刚才让他们名声大噪的城池之上。
这一次,他的目标将不再是城外的一座粮仓,而是整座城池的归属。
这不仅仅是为了夺取资源,也不仅仅是为了救妹妹的性命,这更像是一场豪赌,一场向这个混乱世道发起的,真正意义上的宣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城内那座高高在上的县衙,看到了那个名叫周德昌的男人。
一场风暴,即将在清河城,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