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雪来得比往年早,清晨推窗时,天地间已铺着层薄雪,像给山谷裹了层素纱。阿夜踩着雪走到界石旁,见阿月正蹲在梅树下,手里捏着把小铲,小心翼翼地把雪堆在树根处。
“这么早?”阿夜呵出一团白气,看着梅枝上沾着的雪粒,“这株老梅今年开花晚,怕是要被雪压坏花苞。”
阿月直起身,鼻尖冻得通红:“阿爷说‘雪养梅’,堆点雪在根上,开春开花更艳。”她指着梅枝间的几个鼓鼓的花苞,“你看,这几个已经透红了,等开了花,正好就着花香练新调。”
阿夜想起昨夜整理笛谱时,发现“凝霜谣”的尾音总缺了点暖意,此刻看着雪中梅苞,突然有了主意:“不如就叫‘梅雪调’吧,把雪的清冽和梅的暖香揉进去。”
“好啊。”阿月眼睛一亮,从背篓里掏出片竹笛坯,“我今早削了片新竹,你摸摸,这竹纹多顺,用来吹‘梅雪调’肯定合适。”
阿夜接过竹坯,入手温润,果然比之前的更沉些。他借着雪光打量竹面,天然的纹路像极了梅枝的虬劲,忍不住用指尖在上面轻轻划着音符的轮廓:“尾音得软一点,像梅香漫过雪面那样,淡但不散。”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月从怀里掏出张拓片,是昨夜在火盆边拓的“梅枝谱”,上面用炭笔描着梅枝的走向,拐弯处特意画了朵半开的花苞,“你看这处拐弯,像不像你总吹飘的那个音?按梅枝的弧度收住,就稳了。”
阿夜看着拓片上的梅枝,枝头的花苞微微低垂,既藏着傲气,又带着点怯意,倒和那尾音该有的感觉对上了。“就按这个来。”他折了根带雪的梅枝,用枝尖在雪地上画起谱子,“这里加个滑音,像雪从梅枝滑下来那样,簌簌的;这里顿一下,就像花苞顶破雪粒的劲儿。”
雪地上的划痕很快被新落的雪填满,阿月赶紧拿出炭条和麻纸,蹲下身把谱子拓下来。纸页沾了雪气,变得有些脆,她小心翼翼地按住边角,生怕扯破:“等雪停了,就把这谱子刻在竹笛上。对了,阿爷让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她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解开后露出个陶瓮,瓮口塞着棉布。“这是阿爷酿的‘梅酒’,埋在梅树下三个月了,昨天刚挖出来。”阿月倒出两碗,琥珀色的酒液在雪光下泛着暖光,“就着雪喝,能暖身子,也能让笛音更顺。”
阿夜抿了口,梅香混着酒香在舌尖散开,果然比普通米酒多了层清冽的暖意。“难怪你阿爷总说‘曲随心境’,喝了这酒,刚才卡壳的尾音,突然就有感觉了。”他拿起竹坯,指尖在上面刻下第一个音孔,“你听——”
他对着梅枝吹了段新谱的尾音,竹坯虽未挖孔,却借着竹纹的共振,发出段柔和的调子,像梅香从雪缝里钻出来,淡得刚好。阿月跟着哼唱,雪粒从梅枝上簌簌落下,像在给他们打节拍。
“对了,小石头呢?”阿夜突然想起那总爱跟在身后的小家伙。
“在屋里烤火呢。”阿月笑着往木屋方向抬了抬下巴,“他说要给‘梅雪调’画插图,正用炭笔描梅枝呢,画得倒有模有样。”
两人正说着,小石头举着张画纸跑过来,雪地被他踩出串小脚印。“阿夜哥,阿月姐,你们看我画的!”纸上用炭笔涂着株梅树,枝头落雪,树下摆着支竹笛,笛孔里还画了朵小小的梅花,“阿爷说,笛子吹多了梅香,孔里也会长花呢。”
阿夜接过画纸,见笛孔旁的梅花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忍不住笑了:“等笛子做好,就按你画的,在笛孔边刻朵小梅花。”
“真的?”小石头眼睛发亮,突然指着梅树喊,“开花了!开花了!”
果然,刚才被雪压着的那几个花苞,不知何时挣开了道缝,露出点胭脂红,像姑娘害羞时抿着的唇。阿月赶紧放下酒碗,掏出小铲把花苞周围的雪轻轻拨开:“看来它们也等不及了,想听听‘梅雪调’到底是什么样。”
阿夜拿起竹坯,对着初绽的梅苞吹起刚编的调子。起初音里还带着雪的冷意,吹到中段,梅香混着酒香漫上来,调子渐渐暖了,像雪在梅枝上慢慢化成水,顺着纹路渗进土里。阿月跟着和声,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竟把雪落的“簌簌”声、梅苞绽开的“啵”声,都织进了调子?。
小石头在一旁拍手,雪地被震得扬起细雪,落在梅枝上,沾在初开的花瓣上,像撒了把碎银。阿夜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梅雪调”缺的暖意是什么——不是刻意加个高音,而是把身边的雪、梅、人、笑,都揉进音里,让听的人,能摸出雪的凉,闻见梅的香,感受到那份藏在冷冽里的暖。
雪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梅枝上,雪粒闪着光,初开的梅花泛着润红。阿夜把刻了一半的竹笛放在梅树下,让它吸点花香和雪气,阿月则将拓好的“梅雪调”谱子压在界石上,用几块雪块压住边角。
“等雪化了,竹笛也该成了。”阿夜望着远处融雪汇成的细流,“到时候在梅树下吹奏,让这调子顺着水流淌遍山谷,说不定明年开春,溪边、石旁,都会长出带梅香的新竹呢。”
阿月笑着点头,指尖捻起片沾雪的梅花瓣,轻轻贴在竹笛坯上:“就当给笛子留点念想,让它记得,这调子是在雪天里,伴着第一朵梅花的香,慢慢长出来的。”
小石头抱着画纸,蹦蹦跳跳地往回跑,要去告诉阿爷这个好消息。阿夜和阿月并肩站在梅树下,看着那朵初开的梅花在阳光下轻轻颤动,竹笛坯躺在雪地里,正悄悄吸收着梅雪交融的气息,等着被刻上属于这个冬天的,最暖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