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碧霄、琼霄离去，那道隐匿在街角的森然气息这才不再掩饰，陆之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快步走到尹文面前，拱手道：
“南华道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尹文看着这位老友，也是松了口气，总算来了个能正常交流的。
他拱手还礼，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十一道兄，许久不见。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们里面谈？”
两人相携，重新走进了方才那间酒楼，依旧在二楼的雅间落座。徐灵期和陆修静则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扰两位谈话。
简单寒暄两句后，尹文便切入了正题。
他袖袍一拂，一道被清光禁锢、显得萎靡不振的虚幻龙影便出现在桌面上空，正是那泾河龙王的残魂。
“十一道兄，此乃泾河龙王残魂。”尹文指了指那龙影，“前番他于长安城外失控，险些酿成大祸，已被我封禁。既然道兄亲自前来，便将他交予你，带回地府依律处置吧。”
尹文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陆之道看着那泾河龙王的残魂，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为难之色，连连摆手，苦笑道：
“道兄，道兄！你就饶了我吧！”
尹文挑眉：“哦？此话怎讲？这泾河龙王擅逃阴司，乃地府要犯，交由你这察查司判官，不是正合规矩吗？”
陆十一叹了口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了几分与他判官身份不符的惫懒和无奈：
“唉，道兄你有所不知。我正是因为不想沾手这桩麻烦因果，之前才特意派了徐灵期和陆修静这两个小辈去追捕。”
“若是寻常逃犯，我早就亲自出手了，何须劳动他们？”
尹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道：“看来道兄也察觉到此案另有蹊跷，泾河龙王确有冤情？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的陆之道啊。” 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陆十一被尹文这话说得老脸一红，随即化作一声长叹，脸上写满了无奈：
“唉！道兄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倒是想查个水落石出，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可残酷的现实，总是在无情地摧残着我那高尚的品格啊！”
尹文听着他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心中也是了然。
他自己同样不想沾染西游的因果，此刻见陆十一也是这般态度，更是印证了此事复杂。
他顺着陆十一的话说道：“看来道兄也是心有顾虑。既然如此，这因果，贫道也不想接……”
他话未说完，陆十一连连点头，接口道：“是啊是啊！道兄明鉴，这确确实实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头疼！”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看着尹文，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但是！道兄，此事……恐怕非你处理不可！”
“嗯？”尹文眉头皱起，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道门东游之事让我统筹，怎么如今佛门西游的因果，也要我来掺和！
陆十一见状，连忙提起桌上不知何时备好的一套精致茶具，亲自为尹文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灵气氤氲的香茗，赔笑道：“道兄莫急，莫急！且饮杯茶，听我细细道来。”
他将茶杯推到尹文面前，这才缓缓说道：“不瞒道兄，起初我也以为此事简单，不过是泾河龙王妄自尊大，违逆天条，我准备按规矩办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可就在那时，我家师尊突然传讯，召我回五庄观一趟。”
“他老人家与我分说了此中详情……唉，听得我是冷汗直流啊！”
陆十一虽执掌地府察查司，有一颗秉持公道的赤子之心，但性子略显耿直。
若非有镇元子这位地仙之祖在背后时常提点，恐怕早已被算计了不知多少回。
“师尊他老人家为我推演天机，剖析利害。”陆十一说道，“他老人家最后给我批言，此事，不让我管，也管不了。自有那应劫之人前来处理。”
他当时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躲过一劫，却万万没想到，师尊镇元子口中那应劫之人，竟然就是眼前的尹文！
此刻看着尹文，他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负罪感，感觉自己像是把好友推入了火坑。
尹文听到此处，也是心中一动。
连地仙之祖镇元子都认为此事该他处理？他不禁好奇追问：“哦？镇元子大仙为何会认为此事该由贫道来处理？”
陆十一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具体缘由，师尊并未明言。他只说……此事既因此人而起，自然该由此人而终。”
他看向尹文，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猜测：“或许……道兄与这泾河龙王，在更早之时，便已种下了某种我等尚未察觉的因果？”
尹文闻言，沉默了下来。
“罢了。”他抬起眼，看向一脸忐忑的陆十一，“看来这因果，贫道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他袖袍一卷，将那泾河龙王的残魂重新收回。“此事，我暂且接下。是福是祸，总要走上一遭才知道。”
陆之道见他终于松口，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又为他斟满茶，脸上重新堆起笑容：“道兄深明大义，十一定然铭记于心！”
既是故友重逢，又了结了一桩心事，气氛轻松了不少。
尹文饮了口茶，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十一道兄，我近来闭关日久，对外界之事所知不多。这一千五百年间，三界可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大事发生？”
陆之道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尹文一眼，似乎在疑惑尹文怎会对这些近乎人尽皆知的大事显得如此陌生。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试探着问道：“道兄……难道不知？说起来，近来倒也没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若论影响深远，莫过于西方佛门内部，那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之争了。”
尹文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顺着他的话道：“哦？愿闻其详。”
见尹文似乎真的感兴趣，陆十一便打开了话匣子，将他所知道来：“道兄你也知道，自当年多宝道人……呃，如今是如来世尊，登顶佛门，统合西方教之后，他所创立的大乘佛法便随之声名鹊起，讲究普度众生，发菩提心，行菩萨道，志在渡尽天下苍生，气魄宏大，确实吸引了不少信众和修行者，风头一时无两。”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但是，那道兄你想啊，燃灯古佛，当年在阐教做了无数元会的副教主。”
“如今入了佛门，虽被尊为过去佛，地位尊崇，但又岂会甘愿一直被如来这位现在佛压着一头，眼睁睁看着大乘佛法彻底取代他传承的小乘佛法？”
“要知道，小乘佛法乃是燃灯古佛所传，重在自我解脱，求证阿罗汉果位，与如来的大乘理念可谓泾渭分明。这教义之争，说白了，也是权柄之争。”
陆十一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此前，我道门三清圣人曾有默契，只允许出身东方的佛门修士来东土传教。”
“那燃灯古佛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也如法炮制，凭借其在佛门根基和过去佛的地位，硬是限制如来一派的佛门弟子在西牛贺洲传播大乘佛法。”
“以至于，”陆十一摊了摊手，“如今整个西牛贺洲，虽是佛门根基之地，但大部分区域流传修习的，反而还是燃灯古佛所传的小乘佛法。你说这讽刺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