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〇一：预知梦魇
星核科技这阵子像被按了暂停键。这互联网大厂平时夜里十点还亮着半栋楼的灯，如今才八点，研发部就静得能听见键盘偶尔敲两下的脆响，连茶水间的咖啡机都少有人碰——全是被个怪梦搅的。
最先说梦的是研发部的小李。他连着三晚扒着办公桌醒，眼窝青得像涂了墨，跟同桌老张吐槽：邪门了，我梦见项目上线当天崩了。就因为登录模块漏了个分号，连锁反应把客户数据全搅乱了，老板在发布会上脸白得跟纸似的，当场把笔记本摔了。
老张正咬着油条敲代码，闻言猛地抬头，油条渣掉在键盘上：你也梦到了？分号漏在第三百七十二行，是不是？我梦里数了三遍！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工位的人都停了手。测试部的小王探过头：我梦到的也是这个！连老板摔本子时骂的那句基础错误都一样！半天功夫，研发、测试两个部门竟有七个人说做了同款梦，连梦里空调吹的风都是凉飕飕的，分毫不差。
起初没人当真。项目砸了上亿，三百多号人熬了大半年，下周就要上线，谁不是压力大得天天做梦？hR还特意在茶水间贴了减压小贴士，说这是集体焦虑投射。直到测试组的组长被缠得没法，让实习生按梦里说的行数查代码——鼠标滑到第三百七十二行，屏幕上果然空着个本该有分号的位置！
虽只是个未触发的小漏洞，可那位置、那错误，跟梦里描的一模一样。这下公司炸了锅。是今年的救命项目，老板在会上拍着桌子说成了全员发年终奖，黄了部门得裁一半，如今冒出来预知梦，说它要栽在个低级错误上，谁心里不发毛？
高层连夜开了会，项目紧急暂停。员工们更慌了，晚上不敢睡。小李买了箱黑咖啡，困了就灌两口，眼底血丝缠得像蛛网；有个女测试员戴着眼罩蒙头躺，一闭眼就看见梦里系统崩溃的红警报，吓得直哭；连平时最淡定的架构师都攥着保温杯发呆，说怕梦见更糟的——万一梦到服务器着火呢？
我被星核的副总老周请去时，正赶上员工午休。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连平时吵吵嚷嚷的微波炉都没动静，几个员工趴在桌上，却没睡着，眼神直勾勾盯着屏幕保护程序，手里攥着咖啡杯，指节都白了，像攥着救命稻草。
老陈，您给瞧瞧。老周急得额头冒汗，领我往研发部走时，脚步都发沉，这到底是闹鬼，还是真有啥预言？做噩梦的全是这儿的人，我查了履历，都参与过半年前那个脑机接口测试。
那测试早停了。当时想试试用意念写代码，搞了个把月没进展，设备就堆在研发部角落，盖着块灰布，跟堆废品似的。我掀开布，里头是些连着电线的头环，塑料壳子都发黄了，看着不起眼。掏出罗盘凑过去，刚挨着头环，指针突然地振了下——不是疯转，是带着警示的闷响，像蚊子在耳边低鸣，震得指尖发麻。
指尖碰了碰头环内侧的电极片，能觉出点微弱的麻意，不是电流那种刺疼，是种轻飘飘的劲儿，裹着股焦愁，像摸在刚哭过的人手背上。
不是预言，是你们自己吓自己。我把罗盘收进包里，跟老周说，半年前那脑机接口测试，怕是没完全收尾。
老周愣了愣，推了推眼镜：啥意思？那测试早停了啊，数据都清了。
清了设备，没清心里的劲儿。我指了指那些头环，你们这项目组，三百多人熬大半年，天天盯着代码到后半夜，谁不是提着心？怕漏了bug，怕赶不上进度，怕上线崩了担责任——这些焦虑、恐惧，早攒成了堆，堵在心里。
那脑机接口测试，说白了是把人的脑波跟机器连起来。一群人戴着头环试了个把月，等于把心里的恐惧进了集体潜意识里，像往池塘里扔了块石头，荡开的波纹没散干净。
那些做噩梦的，脑波本就相近。我解释道，天天一块儿加班，一块儿吐槽老板，脑波频率早磨得差不多了。睡着时意识松了，就像没关窗户，潜意识里飘着的恐惧碎片就钻进去了——不是真能预知未来，是心里越怕啥，越容易在梦里演出来，连漏分号的行数都编得有模有样，因为你们天天盯着那段代码，早隐约觉出不对劲，只是没细查。
老周皱着眉：可那分号是真的......
那是你们心里的担忧找到了落脚点。我笑了笑，梦里把这隐约的怕挑明了，倒像成了预言。真要信了这梦，越慌越容易出错——查代码时手抖，改bug时走神，最后说不定真把梦里的错变成真的，这叫自我实现的恐惧
老周这才松了口气，后背的汗都洇透了衬衫：那咋弄？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熬着不睡觉。
先破恐惧的根。我让他把项目组所有人叫到会议室，别分部门，就围着长桌坐，把代码从头到尾过一遍。别藏着掖着，谁觉得哪段不对劲就说，查到一个改一个，改完了在大屏幕上标出来，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看，这漏洞补上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梦自然就轻了。
又让他请个心理医生来，开几场疏导会。让他们说说熬了多少夜，怕丢了工作的慌，怕辜负了团队的愁——恐惧这东西，捂着掖着才吓人，说透了，就跟戳破的气球似的，瘪了。
我蹲在那堆脑机设备旁，点了柱檀香。烟气慢悠悠往上飘，混着办公室的空调味，倒也清净。又拿艾草枝轻轻扫过头环，枝子碰着塑料壳，沙沙响，嘴里念着：怕啥来啥，越怕越慌；查清楚了，心就稳了。
檀香烧了半炷，再拿罗盘凑过去，指针安安稳稳指着地，不颤了。
过了一周，老周给我打电话，声音亮堂得很，不像先前那样发沉了：老陈，真管用！员工们不做那梦了，昨晚我路过办公楼，瞧见研发部亮着灯，问了才知道，他们自己组队查代码呢，说查完踏实。代码前前后后查了三遍，补了七个小漏洞，不光那个分号，还有俩隐藏的逻辑错误，昨天试上线，顺顺当当的，老板在群里发了红包！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的写字楼。星核那栋楼亮着大半的灯，不是先前那种发慌的亮，是踏实的——有人在加班，却没人再攥着咖啡杯发呆了。
其实哪有那么多预知未来的梦。大多是心里的焦虑攒多了，化成影子吓自己。就像走夜路时，总觉得身后有东西，回头瞧却啥没有，可越怕越走不快。倒不如停下来，把心里的慌拆了、摆开了，该补的漏洞补上，该说的愁绪说透，脚踏实地往前走——再吓人的，也不过是场虚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