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脚步在墓道里猛地顿住。
苏绾被他带得踉跄，发间的青铜铃铛撞出脆响：“九哥？地宫要塌了，再不走——”
“嘘。”他喉结滚动，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方才那道盯着他的目光，此刻正从背后灼烧而来，比石屑坠落的声音更清晰。
两人缓缓转身。
石棺表面的八卦阵图仍在泛着红光，可那道被陈九陵用破阵矛劈开的缝隙，竟在滋滋冒起幽蓝雾气。
雾气翻涌间，一只染血的手先探了出来——不是之前那只与他相似的手，而是戴着玄铁护腕的手，腕间勒出的血痕里，还嵌着半片残破的“镇北”虎符。
苏绾的指尖瞬间掐进掌心。
她认得那护腕，是陈九陵常戴在左腕的旧物，可此刻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比眼前人更年轻，更锋利。
雾气中走出的身影，与陈九陵生得一模一样，却穿着大楚镇北将军的玄甲。
甲叶上还凝着暗红血渍，肩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往外渗着黑血——那是三百年前，他战死城门时的模样。
“萧承煜？”陈九陵下意识唤出自己的本名，嗓音发哑。
“是我。”过去的自己开口，声线像淬了冰的铁，“只要你踏入棺中，我就能带你回到那夜。”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陈九陵的眉心，“我能让你守住城门，让十万镇北军不做孤魂野鬼，让王妃……”
“够了！”陈九陵反手攥住那只手，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他能摸到玄甲下的体温——是冷的，冷得像三百年前那座被攻破的城门楼。
“然后呢？再看一次阿满被叛军拖到城墙上？再看一次老周为我挡箭，肠子都流在我脚边？”他的瞳孔骤缩，“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可我在现代守过十二盏阴灯，破过七座活人墓，见过太多人用‘重来一次’当借口，最后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九哥！”苏绾突然扯开腰间的青铜环扣，那是古墓派的心核机关锁。
她咬破指尖按在锁芯上，血珠顺着纹路渗进锁孔，“时空回溯要抹除现有存在！你若回去，我们——”她顿了顿，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我们就从未相遇过！”
石棺突然发出轰鸣，地宫中的青砖缝里渗出暗红血线。
一直缩在角落的蛊哑童猛地扬起脖子，含着的骨哨抵在唇间。
他的手指在哨身的孔洞上翻飞，那是苗疆失传的归魂哨，每一声都像在刮擦人耳膜。
第一声哨音响起时，陈九陵的识海突然炸开。
他看见十万道影子从地脉深处升腾而起——有披甲的将军，有执刀的小兵，有背着药箱的医女，甚至还有个抱着酒坛的老卒，腰间的酒葫芦还在往下滴酒。
他们的面容模糊，却都朝着石棺方向跪拜，齐声低吼：“主帅——回家！”
“回家？”陈九陵的眼眶突然酸得厉害。
他想起现代那间堆满拓本的破屋子，想起苏绾总往他茶里偷放桂花蜜，想起老矛灵总骂他“混小子”却偷偷替他补摸金符。
这些，是三百年前的萧承煜从未有过的“家”。
“主上。”老矛灵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
陈九陵这才惊觉，那柄破阵矛不知何时浮在他掌心，矛身上的残魂正变得透明，“您总说，这双手只握自己的矛。可您忘了，这一世，您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老矛灵！”陈九陵惊觉残魂正在消散，“你要做什么——”
“送您破境。”老矛灵笑了，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当年您用这杆矛挑翻三十座敌营时，我就在想，要是能看您活成自己的光……”
话音未落，残魂化作金芒没入矛身。
陈九陵只觉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天灵盖，剑冢悟的破阵剑意、尸王棺悟的战魂霸意，此刻竟像两条活龙般缠绕着冲进经脉。
他的指尖开始发烫，掌心缓缓凝出一道微型九棺阵图——武意通玄，竟在这一刻晋入归真之境！
“你说你是过去的我。”陈九陵握着破阵矛，一步步走向石棺前的身影。
他的影子与对方重叠，却比对方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可现在的我，走过九百年孤寂，扛过十二盏阴灯，破过七幕人生戏——这些，你有吗？”
过去的萧承煜愣住了。
他望着陈九陵眼底的光，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不是死战的决绝，而是活下来的滚烫。
“原来……”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原来活过这么多岁月，是这种滋味。”
最后一缕雾气散尽时，石棺表面的八卦阵图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陈九陵反手握住破阵矛，矛尖直指棺椁核心：“我的命，我不交给任何人！包括过去的我！”
“轰——”
石棺炸裂的巨响震得地宫都在摇晃。
陈九陵眯眼望着飞溅的碎石，只见一抹幽光从废墟中窜出，精准没入破阵矛身。
矛身上的铭文突然全部亮起，最后一句缓缓浮现：“九棺归位，自立为天。”
苏绾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两人踉跄着避开坠落的石柱。
陈九陵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忽然顿住——在石棺残骸旁，那条褪色的镇北军护腕正静静躺着，护腕内侧的“承煜”二字，被磨得几乎看不清。
而就在这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风响。
陈九陵抬头望去，只见云开雾散处，一面残破的帅旗正猎猎作响。
旗面虽已褪成灰白，可“镇北”二字仍像火一样烧着，在暮色里格外刺目。
“九哥？”苏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看矛……”
陈九陵低头。
方才还静静躺在掌心的破阵矛，此刻竟悬浮在半空。
九道暗金色的龙纹锁链从矛身窜出，在空气中疯狂缠绕，仿佛仍在抗拒什么。
地宫的风卷着石屑掠过两人发梢。
陈九陵望着那杆矛，忽然笑了。
他知道，属于他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