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单人床上，江蓓儿像只不安分的小虾米，裹着被子翻来覆去。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却冲不散脑子里那张清晰得刺眼的脸——那个在cbd顶层开门、穿着漂亮丝绒裙子、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就是她！
江蓓儿几乎能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提供了一半生命密码给她的人。
那个理论上应该被称作“妈妈”的人。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像母鸡生了蛋，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为什么过去的五年，她像一粒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从未被寻找过？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当江水溶不再是那个浑身酒气、沉默阴郁的“酒蒙子”，变成了会给她买冰淇淋（虽然偷抽烟）、会抱着她哄（虽然方式有点傻）、会为了她努力工作的“傻爸爸”时，她就突然出现了？
一个冰冷又尖锐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钻进江蓓儿小小的脑海：
她是来抢爸爸的！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点燃了江蓓儿心底最深处、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戾！
她江蓓儿，生来一无所有。
没有温暖的襁褓，没有甜蜜的摇篮曲，没有睡前故事。
只有冰冷的房间，无尽的沉默，和一个醉醺醺、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现在，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这个影子变得温暖了，变得会笑了，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爸爸了！
这个家，这个小小的、刚刚有了点热乎气的家，是她仅有的、死死抓住的一切！
谁！也！不！能！抢！走！
就算是亲妈，也不行！
江蓓儿小小的拳头在被子底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翻涌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冰冷和决绝。
只要我不认，她就不是妈妈！
敢来抢爸爸……
那么……
一个模糊却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在她心底盘旋：她就应该死！
越是这么想，脑子就越清醒，睡意被彻底驱散。
小小的身体里像燃着一团火，烧得她心慌意乱。
隔壁房间，江水溶同样睁着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突然，极其轻微的“咔嚓”声，然后是光脚丫踩在冰冷地板上的细微“啪嗒”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他心头一紧，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几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微弱的光线下，江蓓儿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像只迷路的小猫，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破碎的星星，泫然欲泣地看着他，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江水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什么也没问，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弯腰，长臂一伸，就把那冰凉的小身体整个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转身，用脚带上门，几步走回床边，抱着她一起滚进了还带着余温的被窝里。
“怎么了这是？”
江水溶侧躺着，把女儿小小的身体圈在自己温暖的臂弯里，低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带笑，粗糙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
“做噩梦了？梦见大怪兽了？还是梦见老爸不给你买冰淇淋了？啧，这么大姑娘了，做梦还哭鼻子，羞不羞？”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鼻尖的触感，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傻爸爸”的粗糙亲昵。
江蓓儿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
她想说，她才不怕什么噩梦怪兽。
她想说，她是怕……怕失去你。
可是话到嘴边，看着老爸近在咫尺、带着关切和一丝笨拙笑意的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水溶呵呵低笑了一声，手臂收紧，把她更密实地搂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哄睡的温柔：
“好了好了，没事了。乖女儿，快睡吧，老爸在呢。”
江蓓儿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
爸爸的臂弯……
好暖。
好结实。
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牢牢守护的安全感，像厚厚的、晒过阳光的棉被，将她整个包裹住。
那温暖透过薄薄的睡衣，熨帖着她冰凉的手脚，也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翻腾的恐惧和戾气。
这个爸爸，真的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影子。
这个会抱着她、哄她睡觉的爸爸……是她一个人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混乱和黑暗。
原本那些“死啊活啊”的激烈念头，被一种更强烈、更纯粹的占有欲取代。
这个爸爸，她死也不会撒手！
谁也别想抢走！
紧绷的小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依偎进那令人安心的温暖怀抱里。
鼻尖萦绕着老爸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一丝烟草（残留的？）的味道，竟成了最好的安神剂。
原本同样思绪纷乱、毫无睡意的江水溶，在将女儿小小的、带着奶香气的身体搂进怀里的那一刻，奇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怀里这份沉甸甸的、真实的温暖，瞬间驱散了所有关于严隽、关于过去的阴霾和忧虑。
沉重的眼皮很快合上，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听着头顶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呼吸声，江蓓儿原本因为胡思乱想而睁得溜圆的大眼睛，也缓缓地、满足地闭上了。
小小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满足的弧度。
她也陷入了久违的、安稳的梦乡。
夜，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寒意悄悄袭来。
江蓓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她感觉有点冷。
被子呢？
她扭动了一下，发现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卷走了大半，只剩一个角可怜兮兮地搭在腿上。
而冷空气的来源……
她顺着感觉看去。
只见身边的老爸江水溶，睡得正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侧着身，面朝着她这边，
但！
他的手臂……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甚至带着点占有欲的姿态，紧紧地搂抱着——一个巨大的、软绵绵的、印着滑稽熊猫图案的抱枕！
那抱枕被他搂在怀里，脸颊还亲密地贴在上面蹭了蹭，睡得一脸满足！
江蓓儿：“！！！”
瞬间，所有的睡意烟消云散！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小小的身体僵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占据了爸爸怀抱的抱枕，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根本不足以御寒的被子边角。
月光下，那张精致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大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
一种被彻底冒犯、被比下去的委屈！
什么意思？！
老爸宁愿抱着那个又蠢又丑的破抱枕，也不抱紧她？！
她！
江蓓儿！
一个活生生的、香香软软的女儿！
还比不上一个塞满棉花的布袋子？！
难道刚才抱着她睡着，只是因为她自己“送”上门？
睡着了就原形毕露，还是抱枕更舒服？！
这个认知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江蓓儿刚刚被温暖填满的心窝！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欲的冲动瞬间席卷了她小小的身体！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毁灭吧！
就现在！
把这个该死的、抢走爸爸怀抱的抱枕——
扔掉！
撕碎！
踩扁！
让它彻底消失！
月光冷冷地照着她紧绷的小脸和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
小小的拳头，再次在被窝里，捏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