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林墨告白的话语落地后,凝滞了那么一瞬。
林梦怔怔地看着林墨,月光下他清晰而紧张的面容,与他话语中描绘的那个“未来”和“家”,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脑海中剧烈地碰撞着。
她能感受到林墨的真诚。这份感情,绝非一时冲动,更像是经过长久酝酿,如同地下暗河,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出口,汹涌而出。他给予她的庇护、照顾、理解,点点滴滴,此刻都串联起来,指向了这个她一直刻意忽略的答案。
感动吗?
有的。在她如此狼狈不堪、一无所有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不计代价地伸出援手,甚至愿意许她一个未来。这仿佛是溺水之人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但,也仅仅是感动,以及一种沉甸甸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负担。
“未来”?“家”?
这些词语对她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她刚刚亲手焚烧了与“沈绮梦”有关的一切,那个曾经满怀爱恋、最终心死的自己,尸骨未寒。她连自己这个崭新的“林梦”身份都尚未完全适应和建立,又如何去承载另一个人的未来?如何去构建一个所谓的“家”?
她对沈君恒的那场痴恋,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与勇气,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深入骨髓的警惕。她害怕再次将真心交付出去,害怕再次经历那种被掌控、被否定、最终被弃如敝履的痛楚。即便对象是温和的林墨,她也无法轻易卸下心防。
那种刻入灵魂的恐惧,像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墙,瞬间在她与林墨之间竖起。
她猛地转回头,不再看林墨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视线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仿佛那流动的河水能带走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石阶边缘微凉的青苔。
“师兄……”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疏离,“我……很感激你。感激你救了我,收留我,照顾我……”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组织着语言,既不想伤害他,又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是……‘未来’……这个词对我来说,太沉重了。”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融入潺潺的水声中,“我现在的状态,师兄你也清楚。我连自己是谁,未来要走向哪里,都还没有想明白。我……我没有办法去思考那么遥远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去回应你这样厚重的情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说出更残忍的话:“对我来说,你现在是恩人,是兄长,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我珍惜这份安宁,也珍惜与你之间的……这份情谊。我不想……因为任何改变,而失去它。”
她说得很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河边的空气仿佛随着她的话语而凝固了。蛙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
林墨看着她紧绷的、透露出抗拒和不安的背影,眼中期待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失落和心疼所取代。
他预想过会被拒绝,但亲耳听到,感受到她那几乎要缩进壳里的自我保护,心脏还是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着,消化着这份失落,也理解着她的恐惧。
过了许久,久到林梦几乎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转身离开时,他才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林梦的心。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好,让我产生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包容:“你不必有压力,小梦。我刚才说的,是我的心意,但绝不是要求。你可以永远把我当作师兄,当作亲人,当作你在这里的依靠。这份情谊,不会因为我的告白而有任何改变,我保证。”
他的宽容和理解,反而让林梦心中涌起一股更深的愧疚和酸楚。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伤到了他。
“师兄,我……”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用说了。”林墨打断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惯常的、安抚性的笑意,“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是一个想要拉她起来的姿势,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段令人窒息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梦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将她从石阶上拉了起来。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去的青石板路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林梦看着前方林墨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落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拒绝了他,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的迷茫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摇。
而林墨,走在前面,感受着身后那人细微的脚步声和沉默。失落固然有,但他更多的,是心疼她的谨慎与恐惧。他知道,攻克她心中的堡垒,需要的是更多的耐心、时间和毫无保留的付出。
月下的告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会逐渐平息,还是最终会演变成滔天巨浪?谁也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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