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悄悄爬到石桌上,照亮了瓷盘里剩下的青杏,也照亮了父子俩鬓边的霜色。院外的打麦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穿过麦浪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哼着古老的歌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姬昌忽然说,拿起最后一颗青杏,“就是想让你回来歇歇,别总想着军营和麦田,也尝尝家里的新酒,听听你母亲的唠叨。”
伯邑考望着父亲眼中的关切,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国天下,最终都要落进这寻常的家常里——是母亲蒸的麦香糕,是父亲手里的青杏,是檐下漏下的月光,是父子俩在月下说的这些无关紧要,却又沉甸甸的话。
风又起,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着这份安稳。陶碗里的麦酒还剩小半,月光落进去,漾起一片细碎的银,像把整个西岐的星子,都盛在了里面。
伯邑考指尖轻轻叩了叩陶碗,酒液晃出一圈圈涟漪,将月光碎成点点金鳞。“母亲的唠叨,比军营的号角好听。”他拿起那颗青杏,指尖掐开薄皮,酸气混着清甜味漫出来,“前日巡查麦田,见着田埂上的野菊开了,母亲定然要摘些晒干泡茶。”
姬昌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可不是,昨日还念叨着要你教她辨认良种,说往后自家院里也辟块地,种些新收的麦种。”他忽然往伯邑考碗里添了些酒,“你母亲总说,看麦子灌浆,比看兵书踏实。”
“是踏实。”伯邑考咬了口青杏,酸得眯起眼,又很快漾开笑,“麦根扎在土里,风再大也吹不倒;人心里有了牵挂,再难的坎也跨得过去。”他望向院外,麦浪在月色里像片起伏的海,“就像这麦子,不慌不忙地长,该抽穗时抽穗,该饱满时饱满,从不用急。”
姬昌没再接话,只是望着儿子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幼时在麦地里跌跌撞撞追蝴蝶的模样。那时的麦秆比人高,孩子钻进麦浪里就不见了,只听见笑声从穗子间滚出来,惊起一片麻雀。
风穿过院角的竹篱笆,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母亲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个陶盆,盆里是刚蒸好的麦香糕,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爷俩躲在这儿偷喝酒?快进来尝尝糕,还热乎着呢!”
伯邑考起身时,衣摆扫过石桌,带落了一片槐叶,正好落在盛青杏的瓷盘里。他望着母亲鬓边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光,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硬的铠甲,原是家人递过来的一块热糕,最稳的根基,不过是脚下这片能长出麦子的土地。
姬昌跟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走,吃糕去。”
月光从他们身后漫过门槛,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根扎在土里的麦秆,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连在一起。
堂屋的油灯亮得安稳,把麦香糕的热气映得发白。伯邑考刚咬下一口糕,蜜枣的甜混着麦香在舌尖化开,就听见母亲忽然开口,手里还在往他碗里添着红糖水:“考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娶亲?”
他嘴里的糕差点没咽下去,耳尖腾地红了。母亲坐在对面,蓝布围裙还没解,鬓角沾着点面粉,眼里的笑意像刚蒸好的糕,软乎乎的。姬昌在一旁捋着胡须,假装看墙上的耕织图,嘴角却偷偷翘着。
“母亲,”伯邑考放下糕,指尖蹭着碗沿的糖渍,“眼下正是忙的时候,军营里的事、田里的收成……”
“再忙也得成家啊。”母亲打断他,往他手里塞了块新蒸的糕,“你看村东头的浅?姑娘,前日还来给我送新摘的豆角,说起你时,眼里的光比麦秸火把还亮。那姑娘能干,地里的活计样样拿手,蒸的麦糕比我这老婆子还香……”
伯邑考的脸更红了,想起浅?弯腰割麦时,额角的汗珠坠在麦穗上,像挂了串碎银。她总爱把麦秸编成小篮子,塞给他装文书,说“这样就不怕墨汁洒了”。
“娘,”他小声道,“这些事……不急。”
“怎么不急?”母亲嗔怪地看他一眼,又转向姬昌,“你也说说他!当年你追我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蹲在我家田埂上,就为了递个新摘的桑葚……”
姬昌咳了两声,放下耕织图:“孩子自有打算,你别催得太紧。”话虽如此,却朝伯邑考挤了挤眼,“不过浅?那姑娘确实好,上次见她在麦场扬场,木锨挥得比小伙还稳,风过时,糠皮飞得比蝴蝶还齐整。”
伯邑考拿起那块麦香糕,慢慢嚼着。窗外的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落在母亲的发间,也落在父亲捻胡须的手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坐在灯下,边缝衣裳边问他:“考儿长大了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那时他奶声奶气地说:“要能跟我一起种麦子的!”
“等秋收完吧。”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油灯的火苗都颤了颤,“等把新麦入了仓,把北边的粮草调度妥当了,我就……我就去浅?家提亲。”
母亲手里的红糖罐“当啷”一声落在桌上,眼里瞬间涌了光,起身就要往灶房走:“我这就去把攒的那匹细布找出来,给你做件新衣裳提亲时穿……”
“娘,夜深了。”伯邑考拉住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衣裳不急,先让我把这碗糖水喝完。”
姬昌看着儿子泛红的耳根,拿起桌上的麦香糕,忽然觉得这糕比往日的更甜些。油灯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挤挨挨的画,风从院外吹来,带着麦浪的轻响,像是在为这灯下的絮语,轻轻打着拍子。
伯邑考望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父亲眼里的欣慰,忽然觉得,所谓的圆满,不过是灯下一碗热糖水,桌上几块麦香糕,还有家人念叨着的、寻常日子里的盼头。
母亲正把细布往樟木箱里收,听见姬昌的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时眼里闪着光:“你说浅?姑娘还懂医术?我只知她农活做得好,麦糕蒸得香……”
姬昌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脸上暖融融的:“去年冬里,南边村落闹风寒,是她背着药篓子跑了十几个村子,用草药混着麦糠熬汤,硬是把疫情压下去了。那时候考儿在军营值守,还是托人捎信回来,让我多给她备些御寒的棉衣。”
母亲把布叠得整整齐齐,嘴角噙着笑:“这么说来,还是考儿把人带回西岐的?这孩子,怎么从没跟我提过这些?”
“他呀,”姬昌笑了,往灶上的锅里添了瓢水,“打小就闷。当年在朝歌城外遇见浅?,她正背着生病的阿爹求医,考儿见她可怜,又瞧着姑娘识得几种草药,便把人带回西岐,还请了城里的老大夫教她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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