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后,苏晚晴和沈倦之间陷入了一种冰冷的僵持。沈倦的身体在专业医疗团队的精心护理下快速恢复,已经可以下床进行短距离活动,处理一些核心事务。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改造的临时办公区,阿默和几个绝对心腹频繁进出,气氛肃杀。苏晚晴则刻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区域,将所有精力倾注在孩子们身上,同时,内心那股想要做点什么、而不是被动等待保护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开始更加留意阿默和其他人谈话中泄露的、关于赵霆轩或“先生”的只言片语;她反复研究那些被迫签字的文件中,可能涉及沈倦与“先生”旧日关联或对抗的模糊线索;她甚至尝试通过那位香港律师的加密渠道,谨慎地查询一些关于赵家或林晓梦的公开信息。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然而,她的“小动作”似乎并未逃过沈倦的眼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放松过对她的“监管”。只是这种监管从明处的限制,变成了更隐蔽的、无处不在的注视。她感觉到别墅内的安保对她和孩子们的“保护”更加严密,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她与外界联系的任何尝试,似乎都经过无形的过滤和延迟。
这种被无形囚笼困住的感觉,比当初在夏威夷被阿默“保护”时更让她感到窒息。因为这一次,囚笼的建造者,是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看似虚弱却依旧掌控一切的沈倦。他不再用药物和谎言,而是用更实际的“安全”名义和强大的资源,将她隔离在他认定的“危险”之外。
这天深夜,苏晚晴再次被噩梦惊醒,梦的内容混乱不堪,交织着赵霆轩阴冷的笑、安安惊恐的脸、和沈倦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她再也睡不着,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
经过二楼书房时,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还有极其轻微的、收拾东西的窸窣声。这么晚了,沈倦还在工作?还是……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门缝。
书房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沈倦背对着门口,站在打开的保险柜前,正将几份文件和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放进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里。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身形依旧清瘦,但站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挺拔,只是动作间仍能看出重伤未愈的滞涩。
他要走?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么晚,带着文件,独自离开?
就在她屏息凝神的瞬间,沈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台灯的光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看向门缝后的她。
被发现。苏晚晴没有躲闪,索性推开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寂静。
“你要去哪里?”她直接问道,声音在深夜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倦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提箱的扣锁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单薄的睡袍和赤足,最后回到她脸上,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来不及掩饰的……留恋?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有些事,必须亲自去处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处理赵霆轩?”苏晚晴追问,“一个人去?像上次那样?”
沈倦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这是最快,也是最彻底的方式。”
“然后呢?”苏晚晴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再带着一身伤,或者……根本回不来?把我和孩子们丢在这里,继续替你守着这个空壳子,等着下一个‘先生’或者别的什么人找上门?”
沈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里很安全。阿默会……”
“安全?”苏晚晴打断他,冷笑一声,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愤,“沈倦,你所谓的‘安全’,就是把我关在这个更大的笼子里,切断我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让我像个废人一样,每天除了签字和带孩子,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知道你在做什么、面对什么危险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的指控尖锐而直接,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冰凌碎裂。沈倦的眼神骤然转冷,那里面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赵霆轩的目标从来不只是我。你,念念,安安,都是他可以利用、可以伤害的筹码。上一次是安安,下一次会是谁?你以为凭你那点小心思和小动作,就能对付得了他那种人?你只会把自己和孩子送到他枪口下!”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保护起来,像个易碎品一样被收藏在保险柜里?”苏晚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沈倦,我受够了!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不是需要你时时呵护的温室花朵!我是个人,我有脑子,有手有脚,有我自己的判断和想保护的东西!你可以不跟我合作,但你不能剥夺我保护自己、保护孩子的权利和方式!”
“你的方式就是找死!”沈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苏晚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不是你画画、带孩子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是会死人的!”
“我当然知道会死人!”苏晚晴也提高了音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看到过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我看到过安安被抢走时惊恐的眼神!我比谁都清楚这有多危险!可正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躲在你的羽翼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万一……万一你失败了怎么办?万一你……回不来了怎么办?我和孩子们怎么办?坐在这里等死吗?”
她的声音哽咽了,那份深藏的、对沈倦可能再次涉险的恐惧,和对自身及孩子未来的极端忧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沈倦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近乎绞痛的情绪取代。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但手指在半空中僵住,又缓缓收了回去。
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对峙的目光。
良久,沈倦才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我不会失败。而你,从明天起,不必再去沈氏处理任何事务。所有相关文件,我会让阿默直接处理或转交专业团队。你和孩子,只需要待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铁:“这是底线,苏晚晴。不要再试图挑战。为了你们……也为了让我能没有后顾之忧。”
说完,他不再看她,拎起那个黑色手提箱,绕过她,径直走向书房门口。
苏晚晴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塑。泪水终于滑落,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屈辱。
他不仅拒绝了她联手的提议,甚至剥夺了她刚刚被迫承担起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参与感”和“价值感”。他要她彻底退回那个“沈太太”的壳子里,做一个只能等待、祈祷、被他“保护”起来的装饰品。
在他眼里,她始终是那个需要被掌控、被安排的“苏晚晴”,从未改变。
“沈倦!”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苏晚晴猛地转身,对着他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破碎而绝望,“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学不会尊重!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沈倦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门把的手指关节泛白。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楼梯方向。
书房里,只剩下苏晚晴一个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对着满室的寂静和那个空荡荡的保险柜。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无声的哭泣在空旷的书房里蔓延。
禁锢依旧,甚至更加严密。风暴将至,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之中,眼睁睁看着那个固执的男人,再次独自走向未知的、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恨意与无力感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这场关于保护与控制、独立与依赖的战争,在沈倦苏醒后,以更加尖锐和残酷的方式,再次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似乎连让她站在战场边缘观望的资格,都彻底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