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婉猛地抬头，错愕地看着城主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
城主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又带着几分清醒的冰冷：“你倒是天真。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满城的书生，个个都想攀附城主府，都想借着和我们林家联姻，为自己的前程铺路。你姐姐长得漂亮，又有野心，是所有人眼中的良配，为什么裴郎放着你姐姐不攀附，反而主动来和你这个向来被忽视、被冷落的二小姐说话？”
林微婉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只觉得，裴郎是因为懂她，才会主动找她，却从没想过，这里面可能有别的原因。
“事出反常必有妖。”城主夫人的声音愈发冰冷，一字一句，像重锤般砸在林微婉心上，“他一个家境贫寒的秀才，若是真有几分志气，若是真的只想靠自己的才华出头，为何不趁着宴席，去结交那些有身份、有势力的官员子弟，反而偏偏来找你？你以为他是懂你，是认可你？或许，他从一开始，心思就不单纯。”
“他找你，或许不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的才情，而是因为你是城主的女儿。哪怕你再被忽视，你身上流着的也是城主身上流着的也是城主府的血，你能给他的，是那些围着你姐姐转的书生，未必能给他的机会——比如，父亲对你的纵容，比如，城主府的资助。”
林微婉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由白转青，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她摇着头，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裴郎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很好，他说过，才情比皮囊珍贵，他说过，他欣赏我……”
“欣赏？”城主夫人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通透，“口头的欣赏，最是廉价。他对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对你展露几分温柔，就能让你死心塌地，就能让你主动为他求情，甚至让你不惜违背你父亲的意愿。你觉得他是真心，可在他眼里，你或许只是个最好掌控、最能帮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不……不是的……”林微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坚定地为裴郎辩解。因为母亲的话，太过尖锐，太过清醒，戳中了她心底最不敢面对的角落。
她想起裴郎每次收下她送的笔墨纸砚时的客气，想起他每次对她说的温柔话语，想起他看向她时，眼底那看似澄澈，却偶尔闪过的复杂光芒……那些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让她浑身发冷。
城主夫人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故意打击你，而是要让你看清现实。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在利益面前，所谓的温柔与欣赏，往往都带着目的。”
“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我不拦你。但你要记住，不要把自己的真心，轻易交给一个你看不透的人。更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尊严，甚至不惜和你父亲反目。”
林微婉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母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让她既痛苦又不甘。她用力摇着头，手指死死攥着裙摆，布料被绞得发皱，连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执拗：“不是的……母亲，您说得不对……”
她抬起通红的眼眶，眼神里满是倔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裴郎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我平时很傻，很容易相信别人，可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是真诚的……或许，他和那些攀附姐姐的书生不一样，他只是……只是和我一样，都是被忽视的人，想要找个人抱团取暖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长久以来，她在家族里是透明人，裴郎在书生堆里是穷酸秀才，两人都像是被世界边缘化的人，她固执地认为，这份同病相怜，就是裴郎真心待她的证明。
“我想赌一次。”她咬着唇，泪水再次滑落，却挺直了脊背，眼神里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思不纯，就算您和父亲都反对，我还是想赌一次……我相信他的真心，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不是他利用我，而是我们真的能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城主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指尖捻佛珠的动作骤然停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审视。
她看着林微婉通红的眼眶，看着她颤抖却依旧倔强的肩膀，看着她明明害怕却不肯退缩的眼神，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这个二女儿，自小就性子怯懦，样样都比不上姐姐和哥哥——姐姐明艳张扬，哥哥英武能干，唯有她，容貌平庸，性子内敛，从来都是缩在姐姐和哥哥身后，像只温顺的鹌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说反抗她和城主的意愿。
这些年，她一直忧心忡忡，怕这个女儿太过软弱，将来走出城主府，连独自承担风雨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人欺负。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连表达自己喜好都不敢的女儿，如今竟会为了一个穷秀才，鼓起这么大的勇气，甚至不惜和她据理力争，执拗地要为自己的选择赌一次。
这份突如其来的执拗，倒让她觉得有些意思。
城主夫人缓缓放下佛珠，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榻上，眼神里的冰冷褪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还有一丝隐秘的期许——或许，这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女儿，并非真的只有懦弱，她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韧性。
“你倒真是长大了，学会反抗我了。”城主夫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尖锐冰冷，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我原以为，你这辈子都只会缩在别人身后，安安稳稳做个不起眼的城主二小姐，却没料到，你竟会为了一个男人，赌上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