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澜跟着初柔沉默地行走在覆雪的山脊上,脚下的雪很厚,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这冰寒的触感,这暗夜风雪的氛围,竟与记忆深处某个几乎被埋葬的场景隐隐重叠。
初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
那段神魂归位之初、濒死绝望又彻骨冰寒的记忆,即便如今她已非昔日痴傻,也依旧刻骨铭心,而眼前这道引路的白色背影正是那场“雪葬”的主谋。
她抬眸,目光轻轻扫过初柔的背影,又看向四周。
同样的雪夜,不同的悬崖,那次是绝地求生,这次是主动踏入未知的险局,但有一点没变,前方那个人从未真正顾及过姐妹之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初柔始终走在前面一步之遥,白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背影孤直,没有回头。
她们最终来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崖边。
下方是景昭国都城的轮廓,万千灯火在雪夜中晕染开一片暖黄的光海,依稀还能看见寒酥节残留的彩灯装饰,仿佛另一个祥和温暖的世界。
而她们所处之地,只有冷月、荒雪、呼啸的风,以及深入骨髓的寒意。
初柔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那片璀璨的灯火,寒风扬起她未束的长发,有几缕拂过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她看了很久,久到初澜几乎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看。”初柔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吹散,却清晰地钻进初澜的耳朵里,“真是……好生叫人羡慕。”
她的语气里没有强烈的嫉妒,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带着淡淡倦怠的陈述,仿佛在点评一幅与己无关的画卷。
初澜没有接话,全身肌肉却微微绷紧,灵力在经脉中悄然流转,目光警惕地锁住初柔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同时也在快速观察周围环境,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或陷阱,她跟着初柔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赏景。
“你知道吗,姐姐。”初柔依旧望着下方,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哪怕这个对象是她最“厌恶”的人。
“我从小就讨厌下雪天,因为每到这种冷得彻骨的日子我就会想起我娘,她看我的眼神,比这风雪还要冷。”
她终于微微侧过头,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那神色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幽幽燃烧。
“我娘和你娘是双生姐妹。”初柔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像。
“长得一模一样,对吧?可为什么,一个能温柔似水,对自己痴傻的女儿都不离不弃,呵护备至;另一个,却对自己亲生的女儿动辄打骂,视如敝履,甚至……恨不得她从未出生?”
初澜的心脏猛地一沉,关于姨母空婉宁,她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很早就失踪了。
“我不明白。”初柔转回头,继续看着灯火,声音飘忽,“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姨母会摸着我的头,对我温声细语,会在我被娘亲责罚后偷偷给我塞点心。而我娘……她只会用那种怨恨又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说些‘孽种’、‘讨债鬼’之类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我才知道……”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讥诮,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其实我根本不是初珩的女儿,我娘……那个女人是被人强迫才有了我。她带着我这个‘耻辱’设计嫁给了初珩,以为能掩盖过去。可初珩不傻,他当然察觉了,所以他厌恶我,觉得是我和那个女人破坏了他本该美满的家庭,玷污了他的名誉。而那个女人,她把所有的怨恨、屈辱、对强暴者的恐惧、对命运的无力,全都发泄在了我这个‘证据’身上。”
初澜的呼吸滞了滞,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对初柔过去遭遇的一丝微弱的同情。
“姨母昏迷后,我的日子更难过了。”初柔仿佛没看到初澜细微的表情变化,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
“那个女人那时候总是很兴奋,嘴里念叨着‘那个贱人终于……’‘活该’之类的话,我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因为嫉妒,因为扭曲的胜负心,那个女人暗中设计,害得她那唯一对她还算不错的双生姐姐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在初澜脑海中炸开。
母亲昏迷的真相……竟是源于至亲的毒手!
强烈的愤怒和悲痛瞬间攫住了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她死死盯着初柔的背影,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沙哑:“你……早就知道?”
“是啊,我知道。”初柔承认得干脆,“可我为什么要说?告诉谁?告诉那个厌恶我的父亲?还是告诉当时还是个傻子的你?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会让我和那个疯子一起万劫不复罢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凉:“后来,她消失了,可我却一点都不着急,甚至……松了口气。我终于不用再面对她那可怕的眼神和咒骂。再后来,因为我修炼天赋还不错,长老们对我的态度好了些,至少明面上的苛待少了。可父亲……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没变过。我一度以为,一切都是因为你,初澜。”
初柔终于完全转过身,直面初澜,月光下,那双与初澜相似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恨、不甘,以及深切的痛苦。
“凭什么?一个痴痴傻傻、连话都说不清的废物,却能占据嫡女的身份,能得到父亲毫无保留的宠爱和关注,哪怕你什么都做不好!而我,明明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渴望得到认可,却永远像个影子,像个不该存在的错误!我假意接近你,对你好,背地里却无数次作弄你,甚至……想过让你彻底消失。我觉得,只要你不在了,父亲或许就能看到我了。”
初澜迎视着她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