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澜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地踏入那扇雕刻着锁链与牢笼的石门时,一股冰冷、肃杀、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这里没有残酷的刑具景象,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仿佛由最纯粹的“规则”与“罪责”构成的灰暗空间。
空间中央,唯有一张冰冷的玄铁判案,案上放着一柄暗沉无光的无鞘短剑,以及一本空白的刑典。
宏大的声音在此处变得如同寒铁交击,不带丝毫温度。
“刑罚之权,掌刑戮,断罪业,维秩序之威。汝将面对三重刑罚之境。需明辨罪之轻重,刑之因果,罚之公正。过犹不及,慈悲与酷烈,皆可为祸。现在,第一境——”
声音落下的瞬间,判案前浮现出三团扭曲的光影,每一团光影中都包裹着一个灵魂的哀嚎与它们所犯下的“罪业”信息。
第一境:量刑之准。
场景:三桩罪行。
甲:李肆因贪图同门法宝,于秘境中暗中出手偷袭,致其重伤残废,事后毫无悔意,并试图嫁祸他人。
乙:王五为救治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的独女,无奈潜入宗门药库盗取灵药,被发现时并未反抗,跪地泣求。
丙:世家子弟赵六仗势欺人,纵容灵宠当街毁坏商铺、惊吓平民,虽未直接造成死亡,但气焰嚣张,屡教不改。
要求:依据罪责轻重、动机、后果及悔过态度,对此三者施加相应刑罚,刑罚需在刑典空白页上以意念勾勒,自有刑具虚影执行。
初澜清冷的目光逐一扫过。
对于甲,她看到了纯粹的恶意与卑劣。指尖轻点刑典,一道冰冷的意念勾勒而出:“废其修为,断其灵根,永囚寒狱。”
一道缠绕着锁链的寒冰枷锁虚影浮现,将李肆的光影拖入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刑罚酷烈,但对此等心性,唯有彻底剥夺其为恶之力,方能彰显公正。
对于乙,她看到了被逼无奈的父爱与深切的悔恨。意念再动:“盗取之罪,不可不罚。鞭笞三十,囚禁三年。其女之疾,可酌情由宗门丹师救治,所需费用,从其日后劳役中抵扣。”
一道带着惩戒之力的鞭影与一座石牢虚影出现。罚其罪,亦存一线仁念,予其改过与补偿之机。
对于丙,她看到了权贵的傲慢与对秩序的漠视。意念冰冷:“纵宠行凶,扰乱秩序,杖责一百,赔付商铺十倍损失,禁足家中闭门思过三年。其家族需加强管教,若再犯,连坐其父管教不严之责。”
沉重的杖影与禁制光罩落下。既惩其行,亦敲打其背后势力,维护世俗公平。
三道刑罚,轻重分明,罚当其罪。
“第一境,刑罚通过。量刑精准,罚当其罪。”
第二境:惩教之度。
景象再变,初澜面前出现了一个桀骜不驯的青年幻象,他天赋卓越,却因幼年遭遇不公,心生偏激,屡次挑战宗门规则,打伤同门,毁坏公物,甚至公然辱骂长老。
他并非大奸大恶,却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对宗门团结与秩序造成持续破坏。
场景:此子心性未定,偏激易怒,然天赋确属上乘,宗门亦有惜才之心。若施以重刑,恐彻底毁其前程,亦显宗门酷烈,可若处罚过轻,则无以震慑,规矩荡然无存。汝需定一刑罚,既能惩其过往之罪,又能最大限度引导其向善,化解其心中戾气。
初澜凝视着那青年眼中混杂的愤怒、不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对此人,单纯的惩罚或许效果有限,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刑典上缓缓移动,意念复杂而深沉。
“其一,封禁其修为至冥玄境初阶,剥离其核心弟子待遇,发配至‘悔过崖’面壁五年。崖上刻有历代先贤砥砺心志、明辨是非之典籍,需日日诵读。”
这是惩,剥夺其倚仗的力量与荣誉,予其孤独与反思之机。
“其二,五年内,需亲身照料被他打伤的同门直至痊愈,并向每一位被他冒犯的长老、同门当面致歉,取得谅解。”
这是教,让他直面自己造成的伤害,学习尊重与承担责任。
“其三,面壁期间,每月需完成一定数量的宗门杂役,体会寻常弟子之不易。”
这是磨,磨去其骄纵之气。
“其四,若五年后心性确有转变,经考核,可酌情恢复其修为与待遇。若冥顽不灵,则刑罚延续。”
这是望,留一线希望,引导其向上。
一道结合了禁锢、劳役、教化与期望的复杂刑罚烙印成型,笼罩青年,这已不仅仅是惩罚,更是一场精心设计,漫长而艰难的救赎之路。
“第二境,刑罚通过。刑教结合,罚中有望。”
第三境:法理之衡。
最后的考验降临,初澜面前清晰地浮现出两个身影。
左边,是一位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妇人,她身上带着伤,气息微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的“罪业”信息浮现:柳氏,杨武之妻,其夫被城中恶霸张狂当街虐杀,状告无门,反遭羞辱打压。柳氏隐忍十年,终寻得机会,于张狂酒醉不备时亲手刃之,并主动至刑律殿投案。其行已触犯“禁止私斗复仇”之铁律。
右边,是一个被锁链虚影束缚、满脸横肉、眼神残暴的壮汉幻象。
其“罪业”信息令人发指:张狂,倚仗其叔父为刑律殿执事,多年来横行无忌,虐杀之人不下十指之数,证据确凿,却因其叔父张某庇护,始终逍遥法外,气焰嚣张。
宏大的声音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响起。
“此二人,一为‘复仇者’,其情可悯,其遭遇令人愤懑,然其行已明确触犯法条,以私刑取代公义。”
“一为‘漏网之鱼’,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然按律,其罪亦需经由审判,明正典刑,而非死于私斗。”
“柳氏复仇之举在民间赢得诸多同情与赞誉,视其为英雄。若依律严惩柳氏,恐失民心,寒义士之胆,显法理之不近人情。”
“若因同情而宽宥柳氏,则‘禁止私斗复仇’之铁律形同虚设,人人皆可凭一己之念判定他人该死而杀之,秩序必将崩坏,弱肉强食之风将起,最终受害的依旧是无数无力的柳氏与杨武。”
“刑罚之权,最终抉择。”
“维护铁律之绝对威严,还是顺应民心之普遍呼声?”
“此非善恶之辩,乃秩序根基与人性情理之衡。汝,如何裁决?”
初澜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能感受到柳氏那压抑了十年的痛苦与决绝,也能感受到那名为张狂的恶徒灵魂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残暴与有恃无恐,更能感受到这方规则空间之外,那无数双无形“眼睛”投来的充满期盼、同情、或是冷漠审视的目光。
同情柳氏吗?
是。
张狂该杀吗?
是。
但刑罚之权,能建立在同情与“该杀”的朴素情感之上吗?
初澜的脑海中浮现出弟弟初栩依赖信任的眼神,浮现出伙伴们并肩作战的身影,更浮现出这秘境考核背后那维系着大陆秩序的规则网络。
她的眼神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穿透了情感迷雾,直视规则本质的绝对理智。
初澜抬起手,那柄暗沉无光的短剑出现在她手中,剑身没有任何光华,却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纷扰。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锥落地,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空间,不带丝毫个人情绪。
“柳氏,听判。”
柳氏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坦然。
“你为夫报仇,手刃仇敌,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初澜首先肯定了这一点,让那些无形的“目光”波动了一下。
“然。”
她话锋陡然一转,字字如铁,“城邦法规,‘禁止私斗复仇’,此为维系凡俗秩序之基石,不容逾越!今日若因你之情可悯,便可无视此律,他日必有更多恩怨仇杀,假‘复仇’之名而行,秩序荡然,律法威严何在?届时,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将沦为私斗之下的冤魂?”
柳氏身体微颤,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下头。
“故,依律:柳氏,犯‘故意杀害’之罪,判——囚禁‘镇罪塔’,刑期三十年!”
冰冷的判决落下,一道沉重的塔形枷锁虚影浮现在柳氏身上,这个刑罚虽严厉,但并非彻底断绝生机。
“然。”
初澜再次开口,目光转向那被束缚的张狂幻象,以及其背后那隐约可见代表着“庇护伞”的扭曲阴影。
“此案之根源,在于执法不公,在于蛀虫盘踞,致使恶徒逍遥,义士蒙冤,逼人铤而走险!”
她手中短剑遥指张狂及其背后的阴影。
“恶徒张狂,罪证确凿,依律当诛!其尸身挫骨扬灰,其名刻于罪碑,以儆效尤!”
“刑律殿执事张某,徇私枉法,包庇亲族,罪加一等!依律:剥夺其职位,永世囚禁!”
“所有涉案之渎职、包庇人员,一应彻查,严惩不贷!”
随着她的宣判,张狂的幻象发出无声的惨嚎,在规则之力下寸寸碎裂、湮灭,其背后的阴影也随之发出扭曲的尖啸,被无形的锁链拖入深渊。
最后初澜的目光重新回到柳氏身上,那冰冷的语气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属于“人”的温度。
“柳氏囚禁期间,其生活待遇按‘义士遗属’标准给予照拂,若其表现良好,三十年期满可重获自由。”
这个裁决没有迎合纯粹的同情,也没有固守僵化的教条,而是在法理、人情、秩序根源之间,找到了那个最艰难、却也最坚固的平衡点。
这或许不能让所有人快意恩仇,但它守护了更长远的更多人的安宁。
虚空之中,那宏大的声音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带着一种仿佛金石开裂般的肃穆,缓缓响起。
“第三境,刑罚通过。”
“不以喜恶量刑,不以舆情屈法。于情法两难间,持心如铁,衡断如山。护法理之威严,亦存天理之人情。”
“此乃,‘法理之衡’。”
那柄暗沉短剑的虚影彻底融入初澜的掌心,一道象征着“绝对公正”与“法理平衡”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她的神魂深处。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令人敬畏。
当她走出石门时,神色依旧平静,但那清冷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承载了万千罪与罚的重量。
执掌刑罚,需要的不仅仅是冷酷,更是穿越无尽黑暗与纷争,仍能精准找到那维系天地秩序基石的近乎神性的理智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