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啼哭如同冰锥刺破苍穹,带着不属于婴孩的凄厉与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雪的呼号,压过了西华子掌风的厉啸!
张无忌小小的身体在张翠山怀中猛地一弓,不再是单纯的颤抖,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撕扯!一股比昆仑雪谷更加纯粹、更加死寂、更加霸道的寒意,如同决堤的九幽寒潮,轰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嗡——!”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神魂都为之冻结的嗡鸣!以张无忌为中心,肉眼可见的惨白气浪如同实质的冰环,呈爆炸状向四面八方狂猛扩散!冰缝内壁上瞬间凝结出厚达寸许的冰壳,地面的积雪被瞬间压平、冻结,坚硬如铁!
首当其冲的,正是扑到殷素素身前、掌力已吐的西华子!
他凝聚毕生功力的“冰封千里”掌劲,在那爆发的惨白寒潮面前,脆弱得如同春日薄冰!掌风所带的青白寒气瞬间被反卷、吞噬、同化!西华子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冻结一切生机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自己身上!
“噗——!”
他如遭万载玄冰巨锤轰击,护体真气如同纸糊般碎裂,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出,尚在半空便化作无数猩红的冰晶!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十余丈外的冰壁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他面如金纸,胸口凹陷,浑身覆盖着一层白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来自洪荒的禁忌力量!
那两名受伤的昆仑弟子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被寒潮余波扫中,瞬间化作两尊姿态扭曲、布满冰棱的冰雕,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惊怖,生机已绝!
狂暴的寒潮并未停歇,如同失控的白色巨兽,冲出冰缝入口,将外面肆虐的风雪都短暂地压服!方圆数十丈内,风雪为之一静,天地间只剩下那令人骨髓冻结的“嗡嗡”余音!
冰缝内。
张翠山在寒潮爆发的刹那,只觉得怀中的无忌仿佛变成了一块刚从九幽深处挖出的玄冰奇石,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全身血液和真气都冻结!他拼命运转纯阳真气护住心脉和手臂,才勉强没有被冻僵,但抱着无忌的整条左臂已覆盖上一层白霜,失去知觉。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即将毙命于西华子掌下,心如刀绞,却动弹不得!
然而,预料中殷素素被掌力击碎的惨象并未发生!
那股毁灭性的寒潮,在触及殷素素的瞬间,竟如同拥有灵性般,奇异地绕开了她!并非完全避开,更像是……一种同源力量的微弱共鸣与牵引!
殷素素燃烧生命强行催发的九阴真气和体内冰火岛寒毒本源,在这股沛然莫御、至阴至寒的先天寒潮冲击下,如同小溪汇入汪洋,瞬间被冲垮、融合、引导!她体内原本狂暴反噬、即将撕裂她经脉脏腑的混乱力量,被这股更宏大、更纯粹的寒流强行“安抚”了下去!虽然依旧冰冷彻骨,却暂时摆脱了爆体而亡的危机!
但代价是,她强行提聚的最后一点生机,也被这寒潮彻底冻结!殷素素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向后倒去。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冰缝顶部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挂着一缕释然又凄楚的微笑,仿佛在说:无忌……没事就好……
“素素——!!!”
张翠山的悲吼撕心裂肺,盖过了寒潮的余音!他抱着冰冷刺骨的无忌,不顾一切地扑到妻子身边。右臂僵硬麻木,他只能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半边身体,颤抖着将殷素素冰凉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将她和无忌一起抱住。
触手之处,是比昆仑万载玄冰更冷的僵硬!殷素素的体温正以可怕的速度流逝,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强行引动寒毒本源对抗西华子,本就油尽灯枯,又被无忌爆发出的、同源却更恐怖的先天寒毒近距离冲击,虽未被直接毁灭,但残存的生命之火已被彻底压制到了濒临熄灭的边缘!
“素素!你醒醒!你看看无忌!他…他……”张翠山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殷素素冰冷的额头上,瞬间凝结成冰珠。他拼命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纯阳真气渡入妻子体内,试图唤回那一点点生机。然而,他的真气进入殷素素如同冰封经脉的躯体,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无忌体内的先天寒毒虽然暂时沉寂下去,但散发出的余寒依旧恐怖,不断侵蚀着张翠山的体温和真气。
绝望!比冰谷的寒风更刺骨的绝望,淹没了张翠山!妻子垂死,幼子命悬一线,强敌虽暂时被击退(他瞥了一眼远处生死不知的西华子和那两具冰雕),但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责任,几乎要将这个铁骨铮铮的武当七侠压垮。
就在他心神俱碎,几乎要随着怀中妻儿一同沉入无边寒狱之时——
“阿弥陀佛。”
一声平静、祥和,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安抚灵魂深处躁动的佛号,清晰地传入张翠山耳中。
他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只见冰缝入口处,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影。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纤尘不染。依旧是那张平凡得没有任何特点的脸,只是此刻,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视着他们一家三口。风雪在他身前三尺之地自动分开、平息,仿佛连天地之威,也不敢沾染他的衣角。
正是那个在冰船上带走谢逊的神秘僧人!
“是你!”张翠山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谢逊呢?!你把他带去了哪里?!还有我妻子…我儿子…求你…求你救救他们!”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哀求。他深知这僧人深不可测,或许…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僧人并未回答关于谢逊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气息微弱如游丝的殷素素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又转向张翠山怀中,那个散发着恐怖寒意的襁褓,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芒一闪而逝。
“痴儿。”僧人低叹一声,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竟让张翠山翻腾如沸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丝。“放下。”
“放下?”张翠山一愣,随即紧紧抱住妻儿,嘶声道:“不!我死也不会放下他们!”
“非是让你放下他们,”僧人向前缓缓踏出一步,缩地成寸般,瞬间已到了张翠山面前数尺之地。“是放下你心中的‘放不下’。”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右手已平平伸出,食指指尖,一点柔和如晨曦、温暖如春阳的金色光芒悄然亮起。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神圣而博大的气息,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与寒冷。
张翠山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却又温和无比的力量拂过,自己紧抱着妻儿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松开。他惊骇欲绝,正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见僧人那根散发着金芒的手指,已轻轻点在了殷素素的眉心——印堂穴上!
“嗡……”
一声极其低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那点柔和的金光如同活物,瞬间没入殷素素冰冷的眉心。
奇迹发生了!
殷素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血色!她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气息,如同被投入一颗火星的干柴,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濒危状态!覆盖在她体表和发梢的薄霜,也迅速消融!
“素素!”张翠山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僧人的动作并未停止。他的手指离开殷素素眉心,那点金光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实,如同跳动的金色火苗。他的目光转向张翠山怀中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张无忌,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这一次,他的手指并未直接点向无忌的身体,而是悬停在襁褓上方三寸之处。指尖的金芒骤然变得明亮了几分,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不断流动的金色光轮。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浩大、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暖意,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透过襁褓,温柔地包裹住张无忌小小的身体。
张翠山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块“玄冰”散发出的刺骨寒意,在那金色暖流的包裹下,如同骄阳下的积雪,迅速地消融、退散!无忌原本青灰发紫的小脸,渐渐恢复了婴儿应有的红润(虽然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他体内那股狂暴肆虐、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先天寒毒,在这股奇异的佛门力量安抚下,竟暂时蛰伏了下去,陷入了某种深沉的“睡眠”状态!
“这…这是……”张翠山震撼得无以复加。他能感受到那股金光中蕴含的至阳至刚、却又至纯至和的磅礴力量,浩如烟海,深不可测,远非他的武当纯阳功所能比拟!他甚至觉得,这金光的气息,隐隐与传说中《九阳真经》所描述的无上玄妙,有几分神似!
僧人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此举对他消耗极大。他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金芒悄然隐去。
“大师!大恩大德……”张翠山抱着气息平稳下来的妻儿,感激涕零,就要拜倒。
“不必。”僧人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张翠山下拜。“因果纠缠,缘法使然。贫僧不过略尽人事,暂缓其厄。此子体内先天寒毒,根植本源,与生俱来,乃阴阳逆乱、冰火相激的先天奇症。贫僧之力,也只能暂时压制其爆发,无法根除。若要彻底化解,非《九阳真经》不可。”
张翠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但看着怀中妻儿暂时平稳的状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师,敢问法号?此恩此德,武当张翠山永世不忘!”
僧人目光深邃,望向冰缝外依旧肆虐的风雪,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名号不过虚妄,贫僧一介行脚僧罢了。你们夫妇,当务之急是速离此地。昆仑派的人未必死绝,此地动静不小,恐生变数。向南,三百里外,有朱武连环庄,庄主朱长龄,素有侠名,或可托庇一时。”
朱武连环庄?朱长龄?张翠山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听过,是昆仑山一带颇有声望的武林世家,以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着称。他心中稍定。
“大师,谢……”他刚想再问谢逊下落,却被僧人打断。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谢逊之事,非你此刻应虑。”僧人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带上你的妻儿,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僧人最后看了一眼气息微弱但暂时稳定的殷素素,以及沉睡中暂时摆脱了寒毒折磨的张无忌,不再多言。灰色僧袍微动,身影已如轻烟般飘出冰缝,融入漫天风雪之中,转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师!”张翠山徒劳地呼唤了一声,冰缝中只剩下风雪的呜咽。他看着怀中劫后余生的妻儿,又望了一眼远处冰壁上生死不明的西华子(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和两具昆仑弟子冰雕,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此地确实不能再留!
他强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对神秘僧人的疑惑,对谢逊下落的担忧,对妻儿伤势的焦虑。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绝地,找到安全的地方救治素素和无忌!
张翠山迅速检查了一下殷素素的情况。她的身体依旧冰冷,气息微弱,但脉搏跳动比之前有力了一点点,显然那僧人以莫大神通暂时吊住了她的一线生机。无忌则如同熟睡,体温虽然偏低,但已不再是那种非人的寒冷。
他将自己的皮裘严严实实地裹在殷素素身上,又用布条将她小心地固定在自己背上。然后,他脱下贴身的内衬棉衣,将暂时安稳的张无忌仔细包裹好,紧紧抱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为儿子保暖。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悲痛、迷茫、责任,统统压在心底,眼神重新变得坚毅如铁。
风雪依旧狂猛,前路茫茫。但此刻的张翠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南!去朱武连环庄!为了素素,为了无忌,他必须走出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冰缝深处,仿佛要将此地刻入记忆深处,然后毅然转身,背着妻子,抱着幼子,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深坑,再次踏入那肆虐的风雪迷途,朝着僧人指引的南方,艰难跋涉而去。
风雪如刀,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殷素素冰冷的身体紧贴着后背,不断提醒着他失去的温暖和肩上的重担。无忌在怀中偶尔不安地扭动,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牵动着张翠山紧绷的心弦。他不再去想那神秘僧人,不再去想谢逊和屠龙刀,甚至暂时不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九阳真经》。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脚下这一步,下一步,再下一步……活下去,带他们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两天?时间在无边的灰白中失去了意义。干粮早已耗尽,内力几近枯竭,全凭一口不屈的意志强撑。就在张翠山的双腿如同灌铅,意识都开始模糊,几乎要一头栽倒在雪地中时——
前方肆虐的风雪幕布,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穿透了混沌的灰白,隐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那不是冰雪的反光,而是……灯火!
温暖、稳定、代表着人烟与生机的灯火!
希望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张翠山几乎熄灭的心灯!他精神猛地一振,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踉跄着,朝着那一点在风雪中明灭不定、却如同灯塔般指引方向的灯火,奋力奔去!
风雪渐渐小了。地势似乎也在下降。当张翠山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翻过最后一道覆满坚冰的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热泪盈眶。
风雪在山梁下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变得温柔了许多。一片开阔的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并非绿意盎然,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比那绝顶冰谷要浅得多,也松软得多。更令人心神激荡的是,山谷中央,倚着一片陡峭的山壁,坐落着一片连绵的庄园!
青石垒砌的高大院墙在雪色中透出厚重与坚固。飞檐斗拱的屋宇错落有致,虽被白雪覆盖,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恢宏气象。数座高耸的碉楼矗立在庄园四角,如同沉默的卫士。此刻,庄园内多处院落都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火,尤其是中央一座最为宏大的主厅,灯火通明,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暖意和人声。
庄园大门紧闭,门楣之上,一块巨大的黑底匾额在雪光映照下异常醒目,上面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气势不凡——朱武连环庄 !
终于到了!张翠山心中巨石落地,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将他吞没。但他不敢倒下,背着妻子,抱着儿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步一步,朝着那扇紧闭的、却象征着生路的大门走去。
朱武连环庄深处,一座布置得极为雅致奢华、温暖如春的闺房内。
兽炭在精致的铜盆中无声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混合着名贵熏香的馥郁气息,将外界的严寒彻底隔绝。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一个身着鹅黄色锦缎袄裙的少女,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胜雪,容貌极美,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天生的媚态,却又在不经意时,掠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冰冷与算计。正是朱武连环庄的大小姐,朱九真。
此刻,她纤细白嫩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长着八条细长红腿的怪异蜘蛛。那蜘蛛在她指尖不安地爬动着,口器开合,显得极为狰狞。
朱九真非但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致地用一根细小的金簪,轻轻拨弄着蜘蛛的红腿,看着它慌乱地躲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红腿黑寡妇……”她轻声自语,声音娇媚,却带着一丝毒蛇般的阴冷,“爹爹花了大价钱从苗疆弄来的宝贝儿,据说一滴毒液,就能让一头牯牛半个时辰内全身溃烂而死……真是妙得很呢。”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正是朱武连环庄庄主,朱长龄。他一身锦袍华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其绝非表面那般宽厚简单。
“真儿,又在摆弄这些毒物?”朱长龄的声音醇厚温和,带着宠溺,“女儿家家的,还是多学学琴棋书画为好。”
朱九真抬起那张颠倒众生的俏脸,对着父亲娇嗔一笑,随手将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蜘蛛放入一个温润的玉盒中盖好,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摆放一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