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出差后的第四天，沈阳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细密的雨丝从铅灰色的天空飘洒而下，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黑土地。街边的榆树冒出了嫩黄的芽尖，军区大院墙角的积雪彻底消融，露出湿漉漉的褐色泥土，散发出一种清新而微腥的气息。
春天来了。
谢知衡在研究所二楼的办公室里，她的桌面上摊开着厚厚一沓实验数据——关于滇紫草提取物对蚜虫乙酰胆碱酯酶抑制活性的测定结果。
曲线图显示，在特定浓度下，抑制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这是个相当鼓舞人心的数字。但随后的选择性实验却泼了盆冷水：同样的提取物对蜜蜂乙酰胆碱酯酶的抑制率也有百分之三十五。
“选择性还是不够。”她看着数据，低声自语。
吴所长推门进来。
“小谢，”吴所长咳嗽一声，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省农业厅发来的通知，春季农作物病虫害防治技术交流研讨会，后天在农业厅大楼召开。他们点名邀请我们所参加，特别是你——你那篇关于植物源农药的初步报告，农业厅的肖副厅长很感兴趣。”
谢知衡转过身，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会议议程包括各地区春耕准备情况汇报、病虫害预测预警、新型防治技术交流等。她的名字出现在“特邀专家”一栏，后面备注着“就靶向性植物源农药研发做专题发言”。
吴所长接着说着：“这是个好机会。你的研究如果能在全省推广，对农业生产是实实在在的贡献。而且，”他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我听说这次黑龙江农业厅也会派人来，他们在寒地作物病虫害防治上有独到经验，你们可以交流交流。”
“好，我去准备。”她收起文件，“发言稿我今晚整理出来。”
“不用太正式，也不用太紧张，主要是交流。”吴所长笑道，“对了，你上次说要去北京查资料的事，批下来了。等这个会开完，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去。”
谢知衡点头道谢。吴所长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背着手离开。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空露出一角脆弱的蓝。谢知衡坐回桌前，重新摊开数据，专注于那些数字和曲线，用红笔在问题处做标注，写下可能的原因和下一步的实验设计。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着写着，却不由自主地在页边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她停笔，盯着那个毫无意义的圆圈看了几秒，然后用力划掉，继续工作。
会议当天，天气放晴。
阳光经过雨水的洗涤，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照在农业厅所在的苏式风格的灰色大楼上，给冷硬的建筑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楼前停满了各种车辆，从吉普车到自行车都有。
谢知衡手里拎着装有讲稿和资料的公文包。小万开车送她过来，下车前还不放心地叮嘱：“谢同志，会议结束前半小时我就在这儿等。首长交代了，一定要把您平安接回去。”
“知道了。”谢知衡微笑，“你找个地方休息，不用一直等着。”
走进大楼，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茶水味，以及各种方言交织成的嘈杂声。墙壁上挂着“以粮为纲”“农业学大寨”的红色标语，墙角摆着几盆绿植。
谢知衡在签到处登记，领了会议材料和一枚代表证。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看到她的名字，眼睛亮了一下：“您就是谢知衡同志？肖厅长特意交代，您的座位在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