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学校高中部。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起来。谢知衡合上看到一半的基础物理书,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顺着教学楼墙壁上来的爬山虎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条枝桠到窗内。
知衡伸出一根手指,安静地绕着枝条玩。
一个身影在她课桌旁踌躇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靠近。
“谢……谢知衡同学?”
谢知衡回过神,视线从爬山虎上收回,落在面前这个略显紧张的男生脸上。
他戴着眼镜,书卷气很浓,此刻脸颊微红,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谢知衡在记忆库里快速搜索了一下……无果。
她确定这张脸出现在这个教室,但具体是谁,叫什么,她没兴趣记。
“有事?”她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男生,正是那个一直被谢知衡碾压、内心经历了从骄傲到挫败再到复杂好奇的贺斯年,被她这全然陌生的眼神看得更加紧张,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叫贺斯年!我们同班!”
“哦。”谢知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继续看着他,等待下文。
她不是很明白对方特意过来强调一下班级里有他这么个人是什么意思。
贺斯年被她的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开场白全忘了。
他看着她桌上的一本英文书,又想起自己熬夜苦读却始终无法缩短的分数差距,一种混合着不甘和想要接近的冲动让他口不择言:“你……你总是在看这些英文书。其实,我觉得现在看这些用处不大。”
谢知衡微微挑眉,依旧没说话。
贺斯年见她没反驳,像是得到了鼓励,继续道:“我是说,现在国家建设更需要的是学习苏联老大哥的先进经验!俄语才是最重要的外语!英语……那是帝国主义语言,以后用处不大的,没必要花太多时间……”
他说完,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听起来多么像挑衅和说教,脸一下子涨得更红了,慌忙想找补:“我不是说你看书不对!我是觉得……以你的天赋,如果把精力更多放在俄语和数理化的深入……”
谢知衡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试卷,展开,铺在桌面上。
那是刚刚发下来的俄语随堂测验卷。鲜红的一百分格外醒目,字迹工整漂亮,老师的批注更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她抬起眼,看着贺斯年,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陈述:“我俄语也是满分。”
所以,你跑来跟我说俄语重要、英语不重要,意义何在?是觉得我偏科,还是单纯来显示你的“远见”?
这些话,谢知衡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无言地表达了出来。
贺斯年顿时哑口无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看着那张完美的俄语试卷,再对比自己那张九十二分的卷子,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又可笑至极。
他根本不是来挑衅的,他只是……只是想找个话题跟她说话而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徒劳地试图解释。
谢知衡已经失去了耐心。
她将俄语卷子重新叠好收回去,语气淡漠地抛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不再看他。
那眼神和话语里的疏离,像一盆冰水,将贺斯年浇了个透心凉。
他僵在原地,看着女孩重新沉浸入自己世界里的侧影,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其他同学的低笑,更是让他无地自容,最终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整节课都心神不宁。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知衡甚至懒得去思考贺斯年这番蠢话背后的动机,只觉此人莫名其妙,平白浪费了她几分钟的休息时间。
这天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响起。
谢知衡收拾好书包,越绘宁早已跑过来等她,脸上洋溢着兴奋:“知衡!走吧走吧!我爸妈说今天包饺子吃!我大伯母前几天还送了点他们单位发的内蒙古奶糖来,可好吃了!”
谢知衡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出教室。
刚出教学楼,就看到陈铮已经等在那里了。
少年身姿挺拔,简单的白色衬衣和军绿色长裤穿在他身上格外熨帖,气质冷峻,引得不少放学的女生偷偷侧目。
他看到谢知衡,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确认无恙,又对越绘宁微一颔首。
“陈铮,你好啊!”越绘宁笑着和他打招呼。说来也奇怪,她比陈铮还大半岁,却对他有点下意识的敬畏。
“嗯。”陈铮应了一声,自然地接过谢知衡的书包,“走吧。”
越绘宁家住在另一片家属区,离学校不算太远,但需要穿过几条街道。
陈铮沉默地走在两个女孩身侧,听着越绘宁叽叽喳喳地说着她新谱的曲子灵感来自雨后彩虹,谢知衡偶尔“嗯”一声回应。
快到越家所住的单元楼时,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一个穿着藏蓝色青年装、身量颇高的年轻男子正倚着车门,似乎在等人。
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眼与越绘宁有几分相似,但更为英挺锐利,神情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和审视感。
“大哥?”越绘宁惊讶地叫出声,“你怎么来了?”
年轻男子闻声抬头,目光先是在越绘宁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她身边的陈铮和谢知衡身上,尤其是在陈铮那里停顿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丝客气的笑意:“绘宁。陈铮?好久不见。”
陈铮显然也认出了对方,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打招呼:“越大哥。”态度不算热络,但保持了基本的礼节。
越廷比他大三岁,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一些场合也打过照面。他们算不上熟稔,但彼此家族背景和大致情况都心里有数。
谢知衡则猜到这人应该就是越绘宁提过几次的大堂哥越廷,是绘宁那位身居高位的伯伯家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好像已经在某个重要部门跟着长辈历练了。绘宁对她这位大哥是又敬又怕。
越廷对陈铮的冷淡不以为意,目光转而落到谢知衡身上,带着几分打量:“这位是……?”
“这是我好朋友,谢知衡。”越绘宁连忙介绍,“知衡,这就是我大哥。”
谢知衡抬眼看向越廷,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话。
她对这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并不陌生,也不太喜欢。
越廷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谢知衡的名字他是听过的,大院里有名的“小神童”,跳级如吃饭喝水,据说知识渊博得不像个孩子。
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冲击——实在太小了,那张脸稚气未脱,偏偏眼神沉静得吓人,面对他的打量没有丝毫怯场或讨好,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笑了笑,对陈铮道:“这就是你家那位小天才妹妹?果然名不虚传。放心,绘宁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小客人,会照顾好的。”这话说得颇为得体,像是替自家妹妹招呼朋友,又像是给陈铮一个保证。
陈铮面色不变,只回了句:“她只是来玩。”言下之意,不必特意“照顾”,也无需你越廷来代为保证什么。他听得懂越廷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基于身份地位产生的自然流露的“主导式”客套,心里掠过一丝极轻微的不快,但并未显露。
越廷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陈铮低头对谢知衡道:“玩够了打电话到警卫室,我来接你。”
“嗯。”谢知衡应道。
陈铮又看了越廷一眼,才对越绘宁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越绘宁松了口气,拉着谢知衡:“大哥,我们上去了哦!”
越廷却站直身体:“正好,我上去看看三叔三婶。”说着,竟也跟着她们一起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