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在这纯白的囚笼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泽格的到来成了唯一可预期的变化。它如同最严苛也最耐心的导师,每天出现,带来那些“玩具”,用那非人的音节教导林曦这个世界的“语言”。
大多数是具体的名词和动词,通过指向实物或模拟动作,林曦逐渐掌握了一些基础词汇。食物、水、来、去、停止、危险……这些词汇带着冰冷的实用性,构筑起沟通的基石。
但今天,林曦试图触碰更抽象的领域。
她指着泽格那身暗紫色的、在光线下流转着幽光的甲壳,又指了指它那对完美如艺术品的镰刀前肢,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它,努力用刚学会的、破碎的语调组合:“这个……怎么说?‘好看’?‘漂亮’?”
她试图用手势比划出“闪耀”、“美丽”的意思,但肢体语言在跨越物种和认知的鸿沟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泽格的复眼注视着她笨拙的比划,发出几个平稳的分析音。它能精准地理解“甲壳”、“前肢”这些实体指代,但“好看”这种基于审美和主观感受的概念,显然超出了它惯常的理解范畴。它感受到了林曦传递过来的某种**积极的、带着赞赏意味的情绪波动**,但这情绪指向的“理由”,它无法解析。
林曦有些挫败,她挠了挠头,又尝试另一个词。“那……‘喜欢’呢?”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又指向泽格,试图表达一种正向的情感联结。“就是……‘喜欢’。”
泽格的头部微微倾斜,咕噜声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困惑。情绪感知告诉它,这个人类雌性此刻传递出的是一种**温暖、亲近、甚至带着某种渴望的复杂情绪**,目标指向是它自身。但这情绪被冠以的标签——“喜欢”,对它而言依旧是一个空泛的、无法与具体生存需求(如狩猎、进食、进化)直接挂钩的符号。
它不理解。为什么要对非同类、非猎物、甚至曾是威胁目标的存在,产生这种“喜欢”的情绪?
林曦看着它毫无波澜的复眼,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分析和不解。她彻底没招了。语言不通,肢体语言无效,情绪它能感受到却不明白含义。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向前一步,在泽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它覆盖着坚硬甲壳的腰腹。
触感依旧是冰冷的,坚硬的,带着非生命的质感。但在这片冰冷之下,她能隐约感觉到某种强大的、缓慢流动的能量核心。她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甲壳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豁出去的无奈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试图传递温度的急切:
“你明白了吗?就像这样!喜欢,觉得你很帅,觉得你强大……这些词,到底怎么说啊?!”
她的拥抱对人类而言或许算得上紧密,但对泽格庞大的身躯和坚硬的甲壳来说,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泽格整个身体瞬间僵住了。
它不是没有经历过物理接触——战斗中的碰撞、猎物的垂死挣扎。但这种……不带攻击性、不带恐惧、甚至不带明确目的性的、纯粹示好性质的拥抱,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林曦身上传来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实验服和它的甲壳,微弱却持续地渗透过来。那种温暖、柔软、与它自身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紧紧贴附。与此同时,她情绪中那股强烈的、混杂着欣赏、挫败、固执和某种它无法命名的亲昵感,如同最强烈的信号,毫无阻碍地冲击着它的感知。
它那用来分析猎物的逻辑核心,似乎在这一刻遇到了无法处理的异常数据流。
它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攻击。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镰刀前肢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又合拢,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复眼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快速闪烁着,像是在全力运算、试图理解这超乎它数据库定义的行为。
过了好几秒,它才似乎从这种“宕机”状态中稍微恢复。它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渺小、温暖、正在用人类方式努力向它解释“情感”的生物。
它发出了一个极其低沉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嗡鸣。
然后,它用那只探针附肢,非常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碰了碰林曦的头发。
“……**K’th**,” 一个全新的、带着奇异柔和共鸣的音节从它的发声器官里传出,不同于以往任何教导过的词汇——喜欢
接着,它用附肢尖端轻轻划过自己甲壳上流光溢彩的部分:“**Sh’lai**——好看。
最后,它收拢的镰刀前肢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威压:“**Grax**。”——强大。
它学会了。不是通过定义,而是通过感受——通过这个人类雌性拥抱时传递过来的、它无法理解却切实接收到的情绪密码,为这些抽象概念赋予了对应的音节。
林曦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她松开怀抱,指着自己,又指着泽格,一字一顿地重复。
泽格的复眼注视着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发出了一个近似肯定的、短促音节。
它明白了这些词汇对应的人类情绪,但它是否真正“理解”了这些情绪本身,依旧是个谜。
然而,对林曦来说,这就够了。沟通的壁垒,似乎被一个莽撞的拥抱,撞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看着眼前这个非人的、强大的、依旧充满未知的存在,笑容灿烂:
“K’th, Zege。”(喜欢,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