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宜嫁娶。
婚礼前一日，宫城与丞相府早已被铺天盖地的红绸装点。
从朱雀门至丞相府邸的十里长街，每一根廊柱都系上了绣着并蒂莲与交颈凰的锦带，每一户临街窗棂都贴上了特制的龙凤双喜窗花。
宫人内侍们脚步轻快，将明日需用的赤金器皿、百子千孙帐、合卺酒具等物再三擦拭清点，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准备妥当的安稳气息。
按古礼，大婚前夜新人不得相见。
昭阳殿内，楚晏兮对着铜镜试穿明日的大婚礼服——那是尚衣局百名绣娘耗时三月、以金线掺着南海明珠粉绣制的九凤衔珠玄纁礼服。
玄色为底，象征天；纁色为缘，象征地。
九只凤凰以不同姿态盘绕衣襟袖口，凤目皆以细小的红宝石镶嵌，在烛火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十二龙九凤冠已摆在镜前，累丝金凤口衔东珠串成的长流苏，垂至肩颈。
很美，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楚晏兮抚过袖口那只回首顾盼的凤凰，指尖在冰冷的宝石上停留片刻，忽然站起身。
“陛下？”
贴身女官疑惑。
“更衣。”楚晏兮扯开繁复的礼服系带，“要最不起眼的那套夜行衣。”
“可明日就是大婚，今夜您——”
“正因明日大婚，孤才要去。”
一刻钟后，一道黑影如燕掠过宫墙，熟门熟路地避开巡逻禁军，踏着屋脊朝丞相府方向掠去。
夜风扬起她束起的长发，露出眼底按捺不住的、明亮的光。
丞相府内，亦是灯火通明。
沈疏桐站在内室，任由两名侍女为她调整明日婚服的腰封。
她的婚服规制与楚晏兮相仿，却是以纁色为底，玄色滚边，绣纹以腾云之龙与栖梧之凰为主，龙目以墨玉点缀，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多了属于镇国王的威仪与清贵。
长发尚未绾起，如墨瀑般垂至腰际，衬得那张清冷容颜在红衣下显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王爷，腰封这里可紧？”侍女低声询问。
沈疏桐摇头，目光却飘向窗外。
明日……那个明艳张扬的人，就要以最隆重的仪式，将她迎入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城，向天下宣告她们的结合。
心口涌动着的，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明日相见的期盼。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像是瓦片被轻轻踩动。
侍女们动作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心照不宣的笑意，随即默契地福身行礼：“王爷，腰封已调整妥当，奴婢们先退下准备明日发饰。”
沈疏桐还未开口，两人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室内静了下来。
烛火噼啪。
忽然，窗棂被从外推开一道缝隙，冷风灌入的刹那，一道绯色身影如猫儿般灵巧地翻入室内，落地无声。
楚晏兮站定，拍了拍夜行衣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眼，对上了沈疏桐怔然的双眸。
四目相对。
沈疏桐看着眼前人——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纤细身段，长发高束成马尾，几缕碎发贴在因疾行而泛红的脸颊边，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今夜所有的星光。
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婚房内，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眼底灼热的思念。
“……陛下？”沈疏桐的声音有些哑，“你怎么——”
话未说完，楚晏兮已几步上前，伸手就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将脸埋在她尚未换下的、柔软的中衣后背上。
“阿疏姐姐……”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撒娇和委屈，“我好想你。”
沈疏桐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软化下来。她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体温，和那紧紧环住自己的力道，心中那片名为“规矩”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
她缓缓抬手，覆上腰间那双交握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节。
“不过一日未见。”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
“一日已经很长了。”
楚晏兮抬起头，下巴搁在她肩头，侧脸去蹭她垂落的发丝，
“你这几日总在府里忙公务，都不怎么进宫看我。明日就要成婚了，今夜不见你一面，我睡不着。”
她说着，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鼻尖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冷香混合着新衣的熏香，满足地喟叹一声：“而且，我想看看你穿婚服的样子。”
沈疏桐耳根微热，却没有推开她，反而微微侧身，让她能更清楚地看见镜中的自己——一身纁红龙纹婚服，墨发披散，在烛光下美得不像真人。
楚晏兮从镜中凝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半晌才轻声叹道：
“我的阿疏姐姐……真好看。”
她的手顺着腰际缓缓上移，抚过婚服上精细的绣纹，最后停在沈疏桐的心口位置，感受着那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件衣服，比我想象的还要衬你。”
沈疏桐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
烛光在两人之间跳跃，将彼此的眼眸映得格外深邃。
“陛下擅离宫禁，若被御史知道——”
“让他们知道好了。”
楚晏兮打断她，扬起下巴，眼神狡黠又理直气壮，
“孤来见自己的君后，天经地义。”
她凑近些，近到呼吸可闻，“况且，沈疏桐，你不想我吗？”
沈疏桐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期待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心中最后一丝矜持也被这直白的问话击碎。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想。”
一个字，却让楚晏兮眼中的笑意瞬间满溢出来，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答案。
她不再多言，踮起脚尖，吻上了那片总是紧抿、此刻却微微开启的淡色唇瓣。
这个吻起初是轻柔的，带着试探的甜蜜。
但很快，如同干柴遇烈火，迅速变得炽热而深入。
楚晏兮的手臂环上沈疏桐的脖颈，将她拉向自己；沈疏桐的手则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按入怀中。
烛火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摇曳生姿。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楚晏兮额头抵着沈疏桐的额头，鼻尖相触，轻声笑道：“这下好了，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大婚前夕，女帝陛下夜闯丞相府，与镇国王私会。”
沈疏桐看着她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无奈地摇头，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宠溺：“陛下总是……不按常理。”
“常理多无趣。”
楚晏兮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我得回去了，不然明日大婚，孤顶着黑眼圈，可不好看。”
她退后两步，目光却依旧流连在沈疏桐身上，
“阿疏，明日……等我。”
沈疏桐看着她，郑重地点头：“好。”
楚晏兮这才满意地笑了，翻身又从窗口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沈疏桐走到窗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抚上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与甜意。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照耀着这座即将迎来盛典的府邸。
而府中暗处，管家与值夜侍卫们相视一笑，低声交谈：
“陛下又来了？”
“可不是，轻车熟路的。”
“咱们王爷啊，也就对陛下没辙。”
“明日之后，该改口叫君后娘娘啦……”
细碎的笑语散在夜风里，满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