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小石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水潭边回荡。他扑到石鸿身边,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和身上狰狞的伤口,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这个平日里像小牛犊一样倔强勇敢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石鸿在凌云的紧急处理和柳青岚找来的草药作用下,勉强吊着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傻小子……哭啥……爹没事……”
“爹……你别死……”小石头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石鸿血迹斑斑的胸膛上。
石鸿的目光越过儿子,看向蹲在一旁、眉头紧锁的凌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托付,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凌云……娃子……”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石头……这小子……莽撞……以后……多……多看着他点……带着他……活下去……”
“石大叔,你别说话,保存体力!”凌云声音沙哑,紧紧按住石鸿不断渗血的伤口,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正在从这具钢铁般的躯体中流逝。
“不……不行了……”石鸿惨然一笑,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能……能再见你们一面……老子……值了……”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可惜……没能……多杀几个……狄狗……没……没能看着……石头……娶媳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那只抚摸小石头头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唯有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未尽的杀意。
“爹——!”
小石头发出了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悲嚎,伏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躯体上,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周围的村民无不掩面垂泪,悲戚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水潭边。
凌云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将翻涌的悲恸强行压下。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站起身,走到痛哭的小石头身边,没有安慰,只是用力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沉声道:“石头,记住你爹的眼睛!记住他的不甘!眼泪换不回你爹的命,也杀不了仇人!想给你爹报仇,就给我站起来!”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硬,像锤子一样敲在小石头的心上。少年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凌云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重重地、如同发誓般地点了点头。
凌云的目光扫过沉浸在悲伤和恐慌中的村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大叔和死去的乡亲,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才死的!如果我们在这里倒下,他们就白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检查装备,照顾伤员,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悲伤,人们开始默默地行动,包扎伤口,整理所剩无几的行囊,将悲愤化为沉默的力量。
凌云则快步走向小石头之前发现异常的下游岸边。柳青岚紧随其后,她的脸色同样凝重。
岸边散乱地躺着几具身穿大晟官兵号褂的尸体,死状凄惨,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搏杀。旁边丢弃着几只粗糙简陋的木筏,其中一只已经半毁,剩下的也都布满刀斧痕迹和水渍。
“看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血迹,战斗应该发生在一天之内。”柳青岚蹲下身仔细检查后,低声道,“这些官兵……不像是韩哨官的人,他们的号褂样式更旧,像是……地方屯田兵的服饰。”
“屯田兵?”凌云眉头紧锁。屯田兵通常负责垦殖和次要防务,战斗力有限,怎么会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暗河下游?还经历了战斗?
他仔细观察那些木筏,发现其制作工艺粗糙,但所用的木材却是一种质地异常坚硬的铁木,通常只生长在特定的深山区域。而且,木筏的吃水线很深,显然之前承载过重物。
“他们不是从上游我们下来的方向来的。”凌云判断道,“是从下游逆流而上,或者从支流进来的。在这里遭遇了敌人。”他指向地上一些杂乱、带着特殊纹路的脚印,“这些脚印,不是狄人的,更不是官兵的。”
柳青岚辨认着那些脚印,脸色微变:“这种鞋印……像是某种统一的制式软底快靴,通常是……大家族蓄养的死士,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私兵才会配备!”
私兵?死士?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除了王虎、夏侯桀和狄人,难道还有第四方势力盯上了这里?是为了“星殒钢”矿脉?还是为了别的?
他走到水边,望向暗河下游幽深未知的河道,水流在这里变得相对平缓,但两岸峭壁林立,植被茂密,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侧面还可能隐藏着不明的敌人。他们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郎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柳青岚忧心忡忡地问道。继续顺流而下,可能撞上未知的敌人;原地停留,王虎和狄人随时可能从崖上追下来或者找到其他路径;退回上游更是死路一条。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那个青铜盒子,再次打开,目光落在那张兽皮地图和那块黝黑的“星殒钢”母矿上。
地图上标示的“影月矿”位置,就在这片山脉的深处。而这条暗河,是地图上未曾标注的变数。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水潭附近,然后顺着暗河流向,向下游延伸。地图上,下游区域是一片模糊的空白,仅标注着“瘴疠之地,勿入”。
风险与机遇并存。下游虽然未知,但或许是通往矿脉,或者脱离当前死局的唯一方向。那些神秘的木筏和私兵,也说明那里并非完全无人涉足。
他必须做出抉择。
凌云站起身,将青铜盒子郑重收起,目光扫过聚集过来的、眼中带着依赖和惶恐的村民,最终定格在勉强止住哭泣、但眼神已变得截然不同的小石头身上。
“我们不走回头路。”凌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收拾东西,带上能用的木筏,我们顺流而下。”
他指向那幽暗的下游河道:
“我倒要看看,前面到底是绝路,还是……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