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自我审视带来的憋闷还没完全压下去，周末大清早，姑妈的电话就跟追魂似的打了过来。
听筒里的声音裹着厨房的油烟味儿，背景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活像粘在锅底铲不掉的油垢：
“卫柠！姑妈炖了玉米排骨汤，你姑父昨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场挑的肋排，根根都带着脆骨！你赶紧过来喝，顺便跟姑妈好好说说，你跟那个清妍姑娘，到底处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
挂了电话，屏幕上赵清妍的微信头像还亮着——是她前阵子在校园里拍的，站在樱花树下，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看着确实温柔。
可我盯着看了两秒，脑子里自动蹦出来的不是她温婉的笑容，而是系统那毫无感情的提示音：
【累计约会时长已满3小时，可尝试引入“未来定居计划”话题，预计好感度提升8%。注意：需保持每5分钟一次的眼神交流】。
上次约会我严格按剧本走，当她憧憬地攥着我手腕说“以后有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就好了”的时候，我手心甚至没敢仔细感受她指尖的温度，心里只在机械读秒：还剩20分钟，这次KpI就能达标了。
在往姑妈家去的路上，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审问”，胸口像揣了只没头苍蝇，惴惴不安地乱撞。
说实话，我根本没勇气跟她摊牌——难道要直说，赵清妍是系统大数据算出来的“91%匹配度最优解”？我对她的所有“好”，全是按照攻略剧本演的？我怕她眼里那点盼着我成家立业的微光，“噗”地一下，就这么熄灭了。
刚推开姑妈家的门，浓郁的排骨炖玉米的香气就劈头盖脸地涌过来，混着姑妈身上那股熟悉的柠檬味洗衣粉气息。她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格子围裙，下摆还沾着一块陈年酱油渍——还是上次炖红烧肉时溅上的。
她手里攥着把不锈钢锅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来了？赶紧洗手去！排骨再焖五分钟就好，玉米是甜糯的，你小时候一口气能啃三根都不够！”
她头发用一根最普通的黑皮筋松松挽着，鬓角新冒出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刺眼了些，阳光从厨房窗户的缝隙溜进来，毫不留情地照亮了那些银丝。
姑父还是老样子，陷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老藤椅里看报纸，手里捏着的依然是那份边角都翻卷了的《晚报》。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把报纸往腿上一搁，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卫柠来了？上次听你说的那个项目，上线还顺利吗？”
“上周刚部署完，目前运行还算平稳。”我顺着他的话头应付了两句，姑妈已经利索地把菜端上了桌。白瓷碗里的汤热气腾腾，金黄的玉米段沉在碗底，油亮的汤花浮在表面，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筷子还没拿稳，姑妈就开始往我碗里堆排骨：
“多吃点，你看你脸都瘦尖了，肯定是天天吃外卖吃的！”
她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眼睛倏地一亮，话题猛地一转：
“对了，清妍那姑娘最近怎么样？大学老师，知书达理的，上次来家里还抢着帮我擦厨房瓷砖，说话软声细语的，多好的姑娘！你小子可得给我抓牢了！”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
姑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指关节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
“我就奇了怪了，清妍哪点配不上你？你可别跟前面那两个似的，谈得好好的说黄就黄！尤其是那个林薇，人多上心啊，你感冒发烧，她二话不说熬了姜汤送到你公司楼下！你倒好，说不处就不处了，你到底图个什么？”
姑父也放下了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搪瓷杯，杯沿有道小缺口，茶渍正顺着那道缺口往下滑——那是我小时候调皮摔的，他一直用到了现在。
“卫柠啊，感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得用心去经营，去守护。你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该定下来了，别总让你爸妈，还有我们，跟着操心。”
这要放在以前，我早就找借口搪塞过去了，要么说“公司项目催得紧”，要么干脆低头猛扒饭装聋作哑。可今天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心口上，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疼。
他们只看见我好像突然“开了窍”，身边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优秀，却不知道这份看似光鲜的“成功”，全是那个见不得光的系统在背后操控，跟我李卫柠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抬起头，看着姑妈脸上那一道道皱纹，从眼角蔓延到嘴角，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纹路更深了，每一条里面，都塞满了对我的牵挂。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要是你们知道，你们一直引以为傲的侄儿，其实是个靠着欺骗女人感情来维持虚假风光的骗子，你们还会为我感到骄傲吗？
话都顶到了喉咙口，最终还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发紧，像塞了一团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抹布。我只能机械地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嚼着，含糊道：“知道了姑妈，我……我心里有数。”
姑妈盯着我看了足足好几秒钟，眉头慢慢地、慢慢地皱了起来。
她把手平放在桌面上，指尖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轻敲击桌面——这是她陷入沉思、琢磨事情时的老习惯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咯噔”一下，跟小时候闯了祸被她当场逮住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卫柠，”她的语气忽然放轻了，眼神里透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困惑和审视的光芒，像在打量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物件，“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猛地一缩，手里的筷子差点脱手掉在桌上，碗里的排骨汤晃荡着溅了几滴在裤子上，滚烫的触感让我浑身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