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岛地下实验室最深处的房间，墙壁不是岩石，而是用昆仑籽石碎屑与陶光的晶体微尘混合浇筑而成的。踏入其中，玛丽安感觉仿佛回到了闭宫的数据核心——那种无处不在的、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但不同的是，这里流动的不是冰冷的逻辑，而是某种温润的、脉动的生命节奏。
房间中央，落雁站在那里，一袭简单的白衣。当玛丽安走进来时，两个“第七十三批”的造物，第一次以真实面目对视。
空气凝固了五秒。
落雁的完美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震惊”的裂痕。她的扫描系统显然早已启动，数据瀑布般在她的瞳孔深处流动，但所有分析结果都在尖叫着“不可能”。
“第七号……”落雁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你的存在信号应该在三个月前……”
“被注销了。”玛丽安接过话，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口的六边形标记。那个标记此刻正与落雁胸口的标记产生微弱的共振，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蜂鸣。“但碳基文明有一种你们数据库里没有收录的特质：对‘不该存在之物’的慈悲，和修补破碎之物的执着。”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雷漠：“还有他赋予的第三种可能。”
落雁的目光转向雷漠，那完美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数据流。她在重新计算，重新评估。
雷漠只是平静地说：“她带来了情报。关于闭宫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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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不间断的汇报。
玛丽安坐在特制的椅子上——那椅子能稳定她的硅基能量场，防止数据外泄被闭宫追踪。她讲述的内容，让这个布满地球与硅基混合科技的房间，温度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伊甸园计划、星种收割、使者网络……这些只是闭宫对地球策略的‘A面’。”玛丽安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刀锋，“大约三年前，闭宫最高议会通过了一项备用方案，代号‘晶核降临’。”
她伸手在空气中一点，她的指尖投射出全息影像——那是闭宫货运飞船的内部结构图，一个被层层加密的隔离舱被高亮标出。
“这里运送的不是鼓息，也不是常规物资，而是一种代号‘晶息’的物质。它是鼓息的极端提纯和变异形态，是在宇宙超新星残骸深处才能凝结的、具有半自主意识的硅基晶体基质。”
影像变化，出现了一百个人类的档案照片，男女各半。他们的面容、年龄、职业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档案上都盖着“临床死亡”或“永久性重伤”的印章。
“闭宫在全球范围内秘密筛选了这些肉体已经崩溃，但意识尚未完全消散的碳基个体。”玛丽安的声音低了下去，“晶息被注入他们的残躯。过程……无法用碳基的语言描述。大致是晶息吞噬、取代并‘重演’了他们的神经网络和肌肉骨骼系统，但保留了——或者说，模拟了他们的人格记忆和基础行为模式。”
全息影像定格在一个光头、满脸伤疤、眼神凶悍如野兽的男人脸上。他的档案显示：达斯汀·‘钻石’·曼森，前UFc重量级选手。三年前卫冕战中颈椎粉碎性骨折，全身瘫痪，呼吸机维持。
“他是第一个成功的案例，也是最强的一个。”玛丽安说，“晶息不仅修复了他，更赋予了他理论上无法被碳基武器摧毁的晶体身躯。他的骨骼是晶息与碳基钙质的共生体，肌肉纤维被晶态能量束取代，神经信号传导速度是人类的173倍。而痛觉……被彻底删除。”
“删除痛觉？”落雁皱眉，“这是严重的设计缺陷。痛觉是生物自我保护——”
“不是缺陷，是设计需求。”玛丽安打断她，“闭宫不需要会畏惧、会退缩的战士。他们需要的是绝对服从、绝对高效、绝对无畏的杀戮工具。钻石曼森，就是他们在地球上最强的打手，也是‘晶核降临’计划的标杆产品。”
影像切换到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在一个看似废弃工厂的地方，曼森独自面对十二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拳头击中人体时发出的不是闷响，而是类似晶体碎裂的清脆声音。那些雇佣兵的身体在击中处会瞬间僵硬，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银色裂纹，然后才倒下。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晶息具有‘存在冻结’特性。”玛丽安解释，“它侵入碳基生命后，会迅速将其组织结构‘晶格化’，从分子层面剥夺其活性。看起来像致命伤，实则是将生命瞬间转化为……一种类似琥珀的状态。”
雷漠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一百个这样的晶体战士……如果同时行动……”
“可以在一小时内瘫痪地球上任何一个特大城市的关键系统，或者在二十四小时内清除所有已知的反抗力量。”玛丽安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们分散潜伏，平时与常人无异，甚至像曼森这样活跃在公众视野。一旦闭宫启动‘最终收割’，他们就是撕裂所有防御的尖刀。”
房间里陷入死寂。连昆仑籽石墙壁的脉动，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们的弱点？”雷漠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玛丽安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她最终承认，“我的权限只到情报层面。但根据晶息的理论特性，它既然是‘半自主意识’，就可能存在‘共识维持’的需求。或许……过度消耗、极端情绪冲击、或者某种特定的能量频率干扰，能破坏晶息与宿主碳基残存意识之间的脆弱平衡？”
落雁突然开口：“曼森现在在哪里？”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玛丽安调出新的信息，“七天后，UFc 300，他将进行他的第十次卫冕战。对手是绰号‘战争机器’的俄罗斯选手，公认的地面缠斗最强王者。这将是曼森向世界——同时也是闭宫向可能存在的观察者——展示其‘无敌’的绝佳舞台。”
雷漠站起身，走到全息影像前，凝视着钻石曼森那双毫无人类温度的眼睛。
“我们需要接触他。”他说，“不是战斗，是接触。了解晶息，寻找可能存在的‘人性裂隙’。”
“我去。”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转头，看见莉莉站在那里。她已经换下了岛上的休闲服，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便装，头发扎成马尾，眼神里不再是受害者的空洞，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坚定。
“我去拉斯维加斯。”莉莉走进房间，“我见过被改造的绝望，也尝过昆仑丹带来的希望。我能感觉到……那个曼森，他可能和我曾经一样，被困在改造的身体里。而且，作为女性，我接近一个格斗明星，比你们任何人都更不引人怀疑。”
雷漠看着她：“这会非常危险。如果他真是毫无人性的杀戮工具……”
“那我就用我的命，换回关于晶息的关键数据。”莉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而且……”
她看向玛丽安：“我相信，即使是最坚硬的晶体，也可能有裂缝。而裂缝，往往是光进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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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t-mobile竞技场。
UFc 300的主赛气氛已经沸腾到顶点。能容纳两万人的竞技场座无虚席，空气里混合着昂贵的古龙水、廉价啤酒、雪茄烟和人类亢奋的荷尔蒙气味。镁光灯将八角笼照得如同手术台般惨白。
莉莉坐在距离笼边第五排的位置，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选手入口。她穿着普通的球迷t恤，手里拿着啤酒，看起来和周围疯狂呐喊的观众没什么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有多平稳——昆仑丹稳定了她的生理系统，也赋予了她超常的冷静。
“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震动全场，“接下来，是你们期待已久的、无可争议的、UFc重量级冠军——‘钻石’达斯汀————曼森！！！”
爆炸般的欢呼声中，曼森从通道走出。
莉莉的呼吸微微一滞。
录像和照片根本无法传达这个男人的实体压迫感。他身高约193公分，体重接近120公斤，但比例完美得像希腊雕塑。裸露的上身没有夸张的肌肉块，而是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线条。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类似抛光金属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光头和脸上——那些伤疤不是愈合后的组织，而像是皮肤下嵌入了细碎的银色水晶，随着他的走动反射冷光。
他的眼神扫过观众席，那目光……莉莉太熟悉了。那是她在芝加哥旅馆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空洞。不是疯狂，不是战意，是一种绝对的、对周围一切生命缺乏基本共情的空洞。他走向铁笼，对山呼海啸的欢呼毫无反应，像一台走向预定位置的机器。
他的对手，“战争机器”安德烈·沃罗宁，则完全是另一种画风：咆哮、捶胸、眼神凶悍，充满动物性的斗志。
比赛开始。
起初的三分钟，像是一场正常的顶级较量。沃罗宁试图用他招牌的俄式抱摔控制曼森，但曼森的力量大得反常。几次角力，沃罗宁竟然无法撼动曼森分毫。
然后，曼森“玩够了”。
一次看似简单的换拳。沃罗宁的重拳击中曼森的肋部，发出“砰”的闷响。而曼森的反击，一记看似并不特别迅猛的右手平勾拳，击中了沃罗宁的左侧太阳穴。
声音不对。
不是皮肉撞击的闷响，而是“叮——” 一声，极其短暂、极其清脆，像小玻璃珠掉进金属盘。
沃罗宁的动作瞬间僵直。他的左眼瞳孔猛地扩散，右眼却还保持着惊愕。他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向左侧歪倒，但在完全倒下之前，曼森的第二拳已经到了——一记上勾拳，击中下颌。
“咔嚓。”
这次的声音更清晰，是晶体碎裂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沃罗宁超过一百公斤的身体被打得双脚离地，向后飞起，重重撞在铁笼网上，然后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他的左脸太阳穴附近，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蜘蛛网般的银色裂纹，并且正在缓慢地向周围扩散。他的左眼完全失去了光泽，像蒙上了一层白蜡。
全场死寂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更疯狂的、近乎病态的欢呼。
裁判急忙冲上去，医护人员涌入铁笼。曼森只是漠然地走到笼边，举起双手。灯光下，他刚才击中沃罗宁的拳峰上，沾着一点点晶莹的、类似石英砂的碎屑——那不是沃罗宁的血肉，而是从他皮肤下渗出的、沃罗宁身体组织被晶化后的残留物。
莉莉坐在座位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紧紧握着啤酒杯，指节发白。
这不是运动。
这是展示。是闭宫向所有可能观看这场比赛的存在，展示他们的“产品”有多么高效，多么无情，多么……不可阻挡。
曼森在接受采访时，声音平稳、机械，像在背诵台词：“沃罗宁是个伟大的战士，我祝愿他早日康复。” 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一丝温度。
莉莉知道，她接下来的任务，艰巨得近乎自杀。
她要尝试接触这个“钻石曼森”，这个由宇宙残骸物质和人类绝望融合而成的怪物，并从他那晶体构成的躯体里，找到一丝可能存在的、属于“达斯汀·曼森”的裂缝。
她喝光了杯中冰凉的啤酒，将杯底重重顿在扶手上。
目光，已锁定那个正离开铁笼的光头背影。
猎手已入场，而猎物……或许是猎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