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当阿离已能在院中与柳湘莲斗嘴三百回合,雁子的“飞羽衣”能让她像只笨拙的雏鸟般滑翔过整片药圃时,熔心火山那无声的灼热召唤便再也无法拖延。
告别之日,姜水镇的晨风里裹着药草的清苦与离别的微涩。
姬严送至镇口。他给阿离、雁子备足后续调理的药剂,给柏山、云娘装了更耐火的干粮与解毒丸。最后走到瓃面前,递过一个油布小包。
“里面是‘地火莲’莲心和‘冰魄丹’,”姬严的声音温和依旧,目光落在瓃脸上,沉静下是难以言尽的关切,“熔心酷热,火毒炽盛,或可一用。护心藤手串,务必戴好。”
“谢谢严大哥。”瓃接过,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指,心头微涩。那份无言的守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珍重收好,“我们会平安归来。”
姬黄沉默抱拳:“大哥,再会。”
姬严颔首,目光在姬黄身上停留一瞬,最终只道:“万事小心。”
队伍再次启程。柳湘莲懒洋洋地维持着那副妖孽惑人的人形,墨绿锦袍在晨光下流淌着暗纹,步履间带着蛇般的优雅与慵懒。瓃“织女袍”流光溢彩,臂上“灵枢”收敛如蛰伏的雀鸟。
姬黄玄色“龙鳞甲”覆盖全身,行走间肩甲骨片隐隐嗡鸣,后背狰龙头骨图腾透出无形威压。阿离“镜影战甲”水银流动,雁子“飞羽衣”月华生辉。柏山、云娘紧随。
目标西南熔岩火海,路径选在莽莽群山深处。山势愈发陡峭,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缠绕,空气潮湿而厚重,弥漫着原始森林的腐殖气息与潜在的危险。
这一日,行至“黑风岭”。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前方密林深处,骤然传来惊恐的呼喝、沉重的撞击,以及一声令人心悸的猛虎咆哮!
“有动静。”姬黄眼神一凝,手按刀柄。
柳湘莲双手环抱,倚在一棵老树下,碧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前方枝叶缝隙,薄唇微启:“哦?有只大猫在耍威风,好像拍翻了几个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众人疾步上前,拨开荆棘灌木。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七八个身着葛布、麻布短打、手持硬木长矛和粗制弓箭的部落汉子正惊惶后退。空地中央,一头体型异常庞大、毛色如火炭般的吊睛巨虎,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粗壮的虎尾如同钢鞭抽打地面,带起尘土。
地上躺着两个汉子,一个抱着扭曲的手臂呻吟,另一个腿上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落叶。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上身精赤的壮汉,正手持一柄沉重的石斧,与猛虎对峙。
他古铜色的皮肤布满汗珠,肌肉虬结如岩石,脸上几道赭红油彩更添彪悍,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猛虎。
巨虎显然被彻底激怒,肩头一道爪痕正渗着血(似是被石斧擦伤)。它低伏身躯,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后肢肌肉绷紧,眼看就要发起致命扑击!
那持斧壮汉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石斧高高扬起,竟是要与猛虎以命相搏!
就在巨虎即将扑出的瞬间!
“孽畜!”
一声沉喝如平地惊雷!姬黄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出!他没有拔刀,龙鳞甲覆盖的右臂肌肉贲张,肩甲处三十六枚骨片瞬间嗡鸣亮起,金红炎阳之气骤然汇聚于拳锋!整个人化作一道玄色闪电,后发先至,在那巨虎腾空扑起的刹那,一拳轰出!
轰——!!!
金红拳罡如同浓缩的炎阳,结结实实砸在猛虎扑击的侧面肩胛骨上!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炸响!那重达数百斤的斑斓巨虎,竟被这蕴含恐怖巨力与炎阳罡气的一拳硬生生轰得横飞出去,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在数丈外的树干上,震得落叶簌簌而下!
猛虎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嚎,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肩骨粉碎而无力支撑,瘫软在地,凶焰尽失,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那持斧壮汉的石斧劈了个空,重重砸进泥土里。他惊愕地回头,看着如同天神般降临、玄甲森然、拳锋金红余韵未散的姬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周围的部落汉子更是目瞪口呆,看着姬黄的眼神如同仰望神明。
柳湘莲依旧懒洋洋地倚在树下,碧眸扫过那瘫软的猛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啧,一拳就趴下了?没劲。”语气里满是看戏没看够的遗憾。
阿离身影如鬼魅般滑到两个伤者身边,“镜影战甲”在林间光影中几近隐形。他手法利落地检查伤势,迅速撒上止血药粉包扎。云娘也上前帮忙。柏山则警惕地守在姬黄侧翼。
危机瞬间解除。部落汉子们回过神来,敬畏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那持斧壮汉大步上前,对着姬黄,右手重重捶在左胸,行了一个部落最庄重的礼节。他抬起头,声音洪亮如钟:“强大的勇士!火石部穗,感谢你救了我和我的族人!这头‘火纹虎’已伤了我们好几个猎手!今日若非勇士出手,我穗恐怕也要交代在这里!”他看向姬黄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姬黄收拳,龙鳞甲光芒隐去,抱拳回礼:“没什么,应该的,我是姬黄。” 他目光扫过穗精赤上身、布满旧伤疤痕的强壮体魄,感受到一股原始而纯粹的力量感。
穗热情邀请众人前往部落。火石部落依山而建,石屋与半穴居的地窨子错落有致,虽显粗犷却坚固实用。族人穿着染成赭红、靛蓝等色的葛麻衣裳,女子发间还点缀着兽牙或彩石。部落中央,一堆永不熄灭的巨大篝火熊熊燃烧,火焰呈现出奇异的橘红色,热力远超寻常。
听闻姬黄一拳降服火纹虎,部落族人无不惊叹,将他们奉为上宾。篝火旁很快摆上烤得焦香四溢的兽肉、甘甜的浆果和用粗陶罐盛放的、气味浓烈的果酒。柳湘莲依旧维持人形,那张妖孽般的脸和通身慵懒邪魅的气质,引得部落的姑娘小伙频频偷看,既好奇又带着一丝敬畏。
夜色深沉,巨大的橘红篝火跳跃着,将人影投射在石壁上,拉得很长。酒酣耳热,气氛热烈。穗坐在姬黄对面,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双充满力量与智慧的眼睛。他拿起一个造型古朴、表面有着明显手工捏制痕迹的粗陶碗,摩挲着碗壁,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怀念。
“姬黄勇士,”穗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追思,“看到你们,看到这位瓃姑娘…让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我们部落最幸运的那段日子。”他放下陶碗,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那时,我们还住在更远的深山里,比现在更…懵懂。有一天,部落来了两个人…不,是两位无法形容的存在。”
他的声音充满了虔诚:“一位女神,周身流淌着如同大地母亲般的温暖与生机;一位男神,威严而睿智,仿佛掌握着日月星辰的轨迹。他们就是…女娲娘娘和伏羲大神!”
穗的讲述让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连柳湘莲都微微坐直了身体,碧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瓃更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握紧了颈间的红玉。
“大神们在我们部落停留了整整三个月。”穗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伏羲大神看到我们生吃兽肉,便拾起一块生鹿肉,用树枝串起,放在篝火上烤制。”他模仿着动作,“那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所有人都惊呆了!伏羲大神将第一块烤熟的肉递给我。”那真是人间美味。
“女娲娘娘则走向正在用石片费力剥兽皮的妇女们。她从地上随手捡起几根坚韧的草茎,手指翻飞,灵巧得如同林间的鸟儿,眨眼间就编成了一个结实的篮子!”穗比划着,“她将篮子递给一位年轻的母亲,笑着说:‘这样携带东西,会方便很多。’那女子试着放进几块石头,又惊又喜!很快,整个部落的妇女都开始学着编织。”
穗拿起一根树枝,在篝火旁的沙地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伏羲大神用木棍在沙地上画出这些符号,耐心地教导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记住它们,你们就能把看到的事情记下来,把想说的话带给远方的人。’”他指着一个符号,“这个,代表‘鹿’;这个,代表‘火’…它们是我们部落最初的文字!”
最后,他珍重地捧起那个粗陶碗:“女娲娘娘用溪边的黏土,捏出各种形状的器皿。她告诉我们,把这些泥胚放在火里烧硬,就能盛水,能煮食物,比树皮和兽皮做的袋子好用百倍!”他眼中满是怀念,“这碗,就是照着娘娘当年留下的一个泥胚烧制的…虽然粗糙,却承载着我们部落最初的记忆。”
篝火旁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部落族人们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怀念与崇敬。女娲伏羲的点滴恩惠,如同文明的种子,在这深山部落里生根发芽。
姬黄听得心潮澎湃,他解下背负的古琴,轻轻揭开布囊。火光下,黝黑古朴的琴身显露,琴尾处,那个由简洁线条勾勒、却蕴含无尽玄奥的八卦印记清晰可见!
“伏羲琴!”穗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琴尾的八卦印记,仿佛看到了神迹重现!他对着姬黄,再次行了一个无比庄重的大礼,声音带着哽咽:“原来…原来勇士竟是伏羲大神的传人!穗…穗…”他激动得一时语塞。
周围的部落族人虽不明八卦印记的深意,但见他们敬畏的火师如此激动,也纷纷跟着行礼。
姬黄连忙扶起穗:“穗兄弟言重了!我不过儿时侥幸得遇伏羲大神,跟他学了琴和一点八卦衍化天地、调和阴阳的皮毛。岂敢妄称传人!”他看着穗,眼中是同道般的亲近,“大神指点之恩,永世难忘。”
穗紧紧握住姬黄的手,眼中火焰燃烧:“大神们停留三月,留下火种、技艺与智慧,便飘然而去,再无音讯。只嘱托我们守护火种,循自然之道而活。”他顿了顿,看向姬黄和瓃,“勇士,你们此行,是要去往何处?看方向,似乎是…西南那片燃烧的群山?”
姬黄与瓃对视一眼,瓃点头。姬黄沉声道:“正是。第六枚天蚕碎片就在熔心火山深处。烈敖的爪牙也在觊觎此物,妄图复活混沌,祸乱苍生。”
“烈敖!复活混沌!”穗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愤怒的火焰,如同他守护的篝火般炽烈!他魁梧的身躯绷紧,声音如同滚雷:“是他!当年女娲娘娘离去前,曾隐晦提及,天地间有大魔觊觎本源,名唤‘烈敖’,需万世警惕!没想到这恶魔竟未消亡,还在荼毒世间!”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向西南方向,那方向仿佛有无形的热浪扑面而来:“熔心火山!我知道它在哪!那是火焰的圣地,亦是焚灭的炼狱!寻常人靠近百里,便会被烤成焦炭!但我不同!”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那里仿佛有火焰在轰鸣,“我体内的火种,传承自大神,与那火山深处同源共鸣!我能感觉到那里的火焰在躁动,在咆哮…更有一股冰冷邪恶的气息试图压制它!那碎片,定是被困在火山核心!”
穗的目光扫过姬黄、瓃、柳湘莲等人,充满了决绝的火焰:“姬黄勇士!瓃姑娘!你们对抗烈敖,是为苍生拔剑!我穗,承女娲伏羲大神再造之恩,控火之术或可助你们踏足那焚身之地!请让我加入!一同前往熔心火山,寻回碎片,斩断魔爪!”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部落汉子最质朴的热血与对神明的至诚。姬黄看着穗眼中跳动的火焰与那份同仇敌忾的决心,胸中豪情激荡。他伸出手,重重握住穗那布满老茧、却蕴含着火焰力量的大手:“好!得穗兄弟相助,如添烈焰之翼!我们共赴熔心火山!”
“好!”穗的大手也紧紧回握,力量之大,让姬黄都感到微微震动!篝火跳跃,映照着两张同样坚毅、同样承载着神明意志的脸庞。一份以火为誓的同盟,在对抗烈敖的征途上结成。
柳湘莲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又满上的粗陶酒碗,碧眸在火光下流转,扫过穗那魁梧的身躯和体内仿佛能听见的火焰轰鸣,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弧度:“熔心火山?听起来总算有点意思了。本大爷倒要看看,是那地心熔岩更烫,还是我的九幽毒火更毒。”他仰头饮尽碗中烈酒,喉结滚动,火光在他妖孽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