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是下得缠绵。苏晚站在花房玻璃前,指尖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圈。水珠顺着她画出的轨迹滚落,像一串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苏小姐,这株素心兰今天状态不太好。
助手小林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她看见角落里那株通体素白的兰花正在微微发蔫。这是花房里最特别的一株,三年来从未开过花,却始终顽强地活着。
把温度调高两度。苏晚戴上园艺手套,轻轻拨开兰花的叶片检查根系,再准备些松针土。
这是幽兰居开业的第五个年头。在这条种满梧桐的老街上,她的花店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人们常说这里的鲜花比别处开得更久,却没人知道,那是因为店主苏晚有一双能听懂花语的手。
雨势渐大时,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晚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门口。黑色风衣不断往下滴水,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请、请问还营业吗?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苏晚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随时欢迎。她递过干毛巾,想要什么花?
不是我需要。男人接过毛巾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是我母亲。医生说她...可能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街灯的光,在男人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苏晚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苦涩的东西硬咽了回去。
她最喜欢什么花?
兰花。男人望向那株素心兰,眼神突然变得柔软,特别是这种,父亲生前常给她买。
苏晚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她转身取下那株从未开花的素心兰,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她手背,凉得惊人。
它很特别,三年没开过花。她将花盆递给男人,但我觉得,它一直在等对的人。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接过花盆的瞬间,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我叫沈砚,砚台的砚。
苏晚。她指了指墙上的营业牌,随时可以来找我...聊花。
沈砚离开后,小林凑过来挤眼睛:老板,你从来不卖那株素心兰的。
苏晚望着玻璃门上渐渐消散的雾气,轻声道: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晚总会在清晨发现花房门口放着些小东西:一盒还温热的杏仁茶,一本皮革封面的旧书,有时是张手绘的明信片。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
春分那天,沈砚终于再次出现。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怀里却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株素心兰——顶端竟然冒出了小小的花苞。
开了?苏晚惊喜地接过花盆。
还没有。沈砚的声音比上次更哑,但母亲说,她闻到花香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苏晚耳后的胎记上,那形状像片小小的兰花瓣。苏晚突然想起外婆说过,有些人天生就能唤醒沉睡的花朵。
雨又开始下。他们坐在花房角落的藤椅上,沈砚说起母亲病房窗外的梧桐,说起父亲留下的兰花图鉴,说起他手上那道月牙疤的来历——七岁那年为母亲摘兰草时摔的。苏晚则告诉他每种花开的秘密:玫瑰要听情话,百合怕孤单,而兰花最恋旧。
所以它三年不开花,沈砚轻轻触碰素心兰的叶片,是在等故人?
苏晚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玻璃上的雨痕蜿蜒如泪,她想起那个同样下着雨的黄昏,父母车祸前留给她的最后一株兰花。
暮色渐浓时,沈砚的手机突然响起。苏晚看见他接电话的手指瞬间绷紧,听见他声音里的颤抖:...我马上到。
我送你。苏晚抓起车钥匙,顺手从柜台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雨中的医院长廊像被水洗过的胶片。沈砚母亲病房的窗台上,那株素心兰在雨声中轻轻摇曳。病床上的老人瘦得惊人,却在看到兰花时露出笑容。
开了...她枯瘦的手指抚过花苞,你爸爸来接我了。
沈砚跪在床前,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苏晚悄悄打开檀木盒,取出珍藏多年的兰花花精,滴在素心兰的根部。
奇迹发生在凌晨三点。当月光穿过雨云照进病房,那株沉寂三年的素心兰突然绽放。七朵白花同时盛开,香气清冽如初雪。病床上的老人睁开眼,嘴角含着笑,目光却落在苏晚身上。
真好...她将沈砚和苏晚的手叠在一起,都是爱花的人...
葬礼那天下着细雨。苏晚穿着沈母送她的青瓷色旗袍,怀里抱着盛放的素心兰。当泥土覆盖棺木时,花瓣上的雨珠扑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
她走得很安详。沈砚站在墓碑前,手中握着母亲留下的兰花图鉴,说谢谢你的花。
苏晚望向远处的新坟,突然看见一株野生兰草在风中轻轻点头。她想起外婆说过,真心爱花的人,走后会变成一株植物,守在最牵挂的地方。
梅雨季来临时,沈砚带来了修补好的旧书,苏晚泡好了新焙的茉莉香片。素心兰被移栽到花房最明亮的角落,旁边多了株刚抽芽的兰草。当沈砚的手指再次擦过她的手腕时,苏晚没有躲开。
它会开花吗?沈砚指着新栽的兰草。
当然。苏晚将水壶递给他,只要等的人还在。
玻璃窗上又起了雾。这次苏晚画了一朵完整的兰花,而沈砚在旁边添了片梧桐叶。雨声渐密,花房里的香气愈发清幽,那株沉寂多年的素心兰,正在悄悄孕育新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