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尹志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躺在简陋的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断指处的伤口早已包扎好,可那隐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翻江倒海的煎熬。
白天强撑着应付了师父和同门,装作若无其事,可到了这万籁俱寂的夜晚,那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又做梦了。
梦里,依旧是那片繁花似锦的后山。小龙女白衣胜雪,躺在花丛中,肌肤莹白如玉,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可这一次,她的身边,杨过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而是……一个眼神炽热的男人。
他们紧紧相拥,亲吻,低语,画面亲昵得刺眼。
尹志平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中的嫉妒与愤怒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想冲上去,想质问,想将那个亵渎了他心中女神的男人撕碎!
“不——!”
一声怒吼,他仿佛真的抽出了剑,带着满腔的恨意,狠狠刺向杨过!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那片洁白的花瓣,也染红了小龙女惊恐的眼眸。
“你……你杀了杨过!”小龙女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尹志平从未听过的脆弱与绝望,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寂静的夜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我竟会做这样的梦……”尹志平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梦里那浓烈的杀意和随后的震惊,还残留在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颤。
他怎么敢?怎么会生出杀了杨过的念头?
杨过是小龙女的徒弟,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若杨过真有不测,小龙女怕是会恨他入骨,此生此世,再无原谅的可能。
可……梦里那股嫉妒的火焰,又是如此真实。眼睁睁看着小龙女与杨过那般亲近,他心中的不甘与怨愤,几乎要将他吞噬。
“罪过,罪过……”尹志平喃喃自语,双手合十,对着床前的三清画像深深一揖,“弟子心魔作祟,恳请祖师爷恕罪。”
可那心魔一旦被勾起,便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他越是想压制,小龙女与杨过在花丛中相依的画面,就越发清晰地在脑海中盘旋。
自那一夜后,尹志平的心神便彻底乱了。白天,他强打精神处理教中事务,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古墓的方向,魂不守舍,同僚与他说话,他也常常答非所问。到了夜晚,更是辗转难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日渐憔悴。
又熬过几个燠热的夜晚,这天傍晚,尹志平吃过晚饭,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做晚课。案几上,摆放着一本摊开的《道德经》,旁边香炉里燃着三炷清香,烟气袅袅,带着一丝安神的意味。
他盘膝坐下,闭上眼,试图将心神沉入经文之中。可刚念了没几句,脑海中便又浮现出几天前与赵志敬撞破小龙女与杨过在后山花丛中练功的情形。
古代世间女子,最是看重自身贞操。待字闺中的少女,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手臂露在外面,都可能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是赤身裸体被人撞见?
小龙女虽出身古墓,不涉红尘,可尹志平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那日她被撞破时,急得面红耳赤,原本清冷的脸颊染上红晕,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虽添了几分明艳,眼底的慌乱与羞愤,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由此可见,她与杨过的确是清白的。若非练功需要,以小龙女的性子,断断不会与杨过那般相处。
可她……竟就这样放过了自己和赵志敬。
尹志平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悄然冒了出来:她是不是……因为自己断指立誓的担当,而对自己产生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回想当时赵志敬那般口出秽言,小龙女却只让杨过杀他,对自己虽也冷淡,却未下杀手。若不是自己出手相助,赵志敬怕是早已命丧杨过剑下。如此说来,龙姑娘是不是因为自己,才破了例?
越想,尹志平的心就越乱,他忍不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那是上次小龙女给他的玉蜂毒解药。
这个小瓷瓶,他一直视若珍宝,贴身收藏着,连睡觉都不曾离身。此刻,他将瓷瓶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小龙女身上清冷的体香,让他心神一阵荡漾,恍惚间,竟觉得小龙女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他就这样捧着瓷瓶,一边回味着那日小龙女的音容笑貌,一边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依旧不安稳。
他梦到自己再次冲撞了小龙女,打扰了她练功,让她本就未愈的内伤雪上加霜,气息奄奄。他跪在小龙女床前,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担心,恨自己为何总是这般鲁莽,惊扰了佳人;更怕小龙女会因此送命,那自己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龙姑娘,你醒醒……是我错了,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只求你平安无事……”他在梦中哭喊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滚烫的汗水。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尹志平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痛苦与自责。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小龙女是圣洁的仙子,岂容他如此亵渎?可那画面一旦印入脑海,便再也挥之不去,日夜折磨着他,让他茶饭不思,形容枯槁。
这一晚,尹志平再也无法安睡。他索性起身,披上外衣,独自走出重阳宫,来到旷野之中,远远地望着古墓的方向。
山间的野草长得茂密,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怀中取出笔墨纸砚——这已是他随身携带的物件。
铺开白纸,提起笔,蘸饱了墨,可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脑海中,全是小龙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的容颜。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笔尖落下,在白纸上留下的,依旧是那三个字——“小龙女”。
一笔一划,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痛苦、挣扎,都倾注在这三个字里。写着写着,他的手开始颤抖,心烦意乱之下,竟将笔狠狠摔在地上。
“啊——!”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在终南山上徘徊,在古墓周围流连,幻想着能再见小龙女一面。哪怕只是在梦里,他也甘之如饴,可那个梦,却总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古墓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猛地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凝神望去——
那道沉重的断龙石,竟然落下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尹志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虽对古墓派的门规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断龙石一旦落下,便是将墓门彻底封死,里面的人再也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难以进去。
龙姑娘……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断龙石落得如此突兀,莫非上次撞破练功,她终究没能扛过重伤,竟已香消玉殒?
一股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让他瞬间忘了不可靠近古墓的门规,迈开脚步,朝着古墓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对古墓内部的构造一无所知,来到墓门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厚重的断龙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办法。他试着推了推,敲了敲,断龙石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声在山谷中回荡。
“龙姑娘!小龙女!”他忍不住低声呼喊,声音因焦急而有些沙哑,却只换来一片死寂。
就在他手足无措,心灰意冷之际,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呵斥声,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尹志平心中一动,连忙屏住呼吸,只见不远处的山道上,李莫愁一身杏黄道袍,正对着身边一个小道姑怒斥。那小道姑瑟缩着身子,满脸惶恐。二人的两条手臂,似乎不太利索,微微垂着,像是受了伤。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李莫愁师徒,看着她们慌不择路地朝着山下逃去。蓦然间,他心中一动:李莫愁是从古墓山下跑出来的,那小龙女呢?她是不是也已经出来了?
想到这里,尹志平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朝着李莫愁师徒逃来的方向飞奔过去。他的轻功虽不算顶尖,但此刻心中充满了希望与担忧,脚下竟也快了几分。
在山脚一处极为荒僻的地方,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尹志平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缓缓前行。
那青衫男子的背影,挺拔而熟悉,正是小龙女的徒弟,杨过!
而那个白衣女子……纵然只是一个背影,纵然隔着一段距离,尹志平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
“龙姑娘……”尹志平喃喃低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连忙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贪婪地望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小龙女似乎还有些虚弱,脚步踉跄,全靠杨过搀扶着。尹志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的伤……还没好吗?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跟着。以小龙女的修为和杨过的机敏,他本是绝无可能跟踪成功的。
只是小龙女与杨过刚刚在古墓中与李莫愁师徒一番恶斗,又险险逃出生天,心中正自欢喜,加上小龙女伤势未愈,精神不济,才没能察觉身后有人跟随。
只见小龙女与杨过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杨过扶着小龙女坐下,然后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又捡来几块石头,简单搭了个可以倚靠的地方。
“姑姑,咱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隐蔽,不会有人来打扰。”杨过柔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关切。
小龙女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好。”
随后,两人便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合衣躺了下来,相互依偎着,很快便沉沉睡去。
尹志平躲在远处的黑暗中,静静地望着他的梦中情人。四下里寂无人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这里是终南山脚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
看着小龙女与杨过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尹志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这才知道,原来二人一直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他看得出来,杨过始终守礼,并没有对小龙女有任何越轨的行为,但那亲密的姿态,那自然的默契,几与爱侣一般。
羡慕、嫉妒、痛苦……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明白,自己这是在嫉妒杨过,嫉妒他能如此近距离地守在小龙女身边,嫉妒他能得到小龙女全部的信任与依赖。
可他又舍不得就此离开。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能确认她平安无事,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慰藉。
就这样,尹志平久久伫立在黑暗中,神色痴迷,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伊人。温柔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孤独与落寞。直到耳畔吹来一阵飒飒的冷风,带着深夜的寒意,他才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
他终究,是个局外人。
尹志平苦笑一声,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重阳宫的方向走去。
这深山旷野中,他就像一个无主的孤魂,飘荡着,找不到归宿。
回到重阳宫时,天已微亮。尹志平神思恍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门外便传来了师弟的声音:“尹师兄,师父有请。”
尹志平心中一凛,强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丘处机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便见丘处机面色凝重地坐在堂上,赵志敬也在一旁,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师父,您找弟子?”尹志平躬身行礼。
丘处机点了点头,沉声道:“志平,前几日你与志敬遇袭之事,怕是有了眉目。”
尹志平心中一动:“哦?师父查到是何人所为了?”他看了一眼赵志敬,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真正的原因。
赵志敬明显也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在一旁接口道:“哼,还能有谁?就是那丐帮的彭长老!今日一早,有人发现他在咱们重阳宫附近鬼鬼祟祟,还偷走了教中一本重要的秘籍!”
丘处机面色一沉:“那彭长老乃是丐帮叛徒,行事卑劣。此次他竟敢潜入我重阳宫盗书,绝不能轻饶!志平,你与我一同前去捉拿,务必将秘籍追回!”
“是,师父!”尹志平不敢怠慢,连忙应道。此刻大事为重,他只能将心中对小龙女的牵挂暂时压下。
师徒几人立刻动身,循着踪迹追了出去。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年多的时光,虽然最后彭长老逃跑了,却将被盗的秘籍给夺了回来。
那是半本名为《天蚕功》的秘籍,虽只有半本,无法修炼,却是祖师王重阳的遗物,意义非凡。据说,另外半本,就在古墓派的林朝英手中。
丘处机小心翼翼地将秘籍交给尹志平:“志平,这秘籍你且收好,好生保管。”
尹志平双手接过,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全真教后,丘处机看着尹志平处理事务时沉稳干练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近年来,全真六子潜心精研性命之学,对于教中的俗务,便渐渐放手,交由尹志平接手,而这也给了他更大的自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