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以生命为代价掀起的波澜,在圣曜王朝庞大的官僚机器运作下,很快被压了下去。
几份无关痛痒的罪证,抛出几个羯州辑武司的替罪羊,此事便算是了结。
然而,作为羯州辑武司的正牌司主,柳世元终究难辞其咎。
他被上头一纸调令,明升暗降,打发到了一个他此前听都未曾听过的地方——安宁镇。
官职头衔依旧挂着“辑武司”三字,但权限却被削减得可怜,只剩下“招揽武道人才”这一项职能,美其名曰“为帝国发掘遗珠”,实则等同于流放。
曾经的州司主,如今成了这偏僻小镇的“光杆司令”,手底下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可谓凄惨又滑稽。
柳世元,修为堪堪踏入凡品先天初期,这还是靠着家族底蕴和大量天材地宝硬堆上来的。
即便如此,他的实力也远超当初靠丹药强行突破、根基虚浮的魏玄数倍。
可如今,虎落平阳,他也只得收拾起往日的威风,灰头土脸地来到了这安宁镇。
小镇的宁静与落后,让他倍感憋闷。
这日,他心中郁结难舒,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外官道旁的一处小凉亭。
却见凉亭内,早已有两人对坐。
近看有些眼熟。
一人白发白须,面容沧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正闭目养神,
自顾自地夹着桌上的卤肉下酒,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正是哑巴张。
另一人则形象堪忧,胡子拉碴,头发乱如鸟窝,旧袍子上油渍斑斑,正蹲在石凳上,一手抓着烧鸡,一手拎着酒壶,吃得满嘴流油,喝得满面红光。
不是齐疯子又是谁?
柳世元瞥了这两人一眼,心中暗自嗤笑:
“这穷乡僻壤,果然尽是些土鸡瓦狗,邋遢老汉。”
他本欲转身离开,但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招揽人才”的任务总得做做样子,跟本地人打听打听消息也好。
看这两人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或许能套出些话来。
于是,他整了整并不得体的衣袍,干咳一声,迈步走进了凉亭。
“二位,叨扰了。”
柳世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在下初到贵宝地,见此亭清幽,不知可否在此稍坐?”
齐疯子抬起醉眼朦胧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嘿嘿一笑,用油腻的手指了指对面的空石凳:
“坐坐坐!这亭子又不是我家的,客气啥?看你这打扮,不像本地人啊?新来的?”
柳世元心中不悦,但面上不显,依言坐下:
“正是,在下……姓柳,来此做些小生意。”
他含糊其辞。
“做生意好啊!”
齐疯子顿时来了精神,把酒壶往柳世元面前一递。
“来,相逢即是缘,整一口?”
柳世元看着那沾着油污的壶嘴,胃里一阵翻腾,连忙摆手:
“多谢美意,柳某不善饮酒。”
“不善饮酒?”齐疯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撇撇嘴。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连酒都不喝,活着还有啥滋味?”说着,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撕下一条鸡腿,啃得啧啧有声。
“要说这吃啊,还得是这‘张记’的烧鸡,香!还有这‘王老头’家的卤肉,啧,那叫一个入味!”
提到吃,柳世元倒是来了点兴致。
他虽出身不错,但并非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尤其被贬至此,口中早已淡出鸟来。
他忍不住接话道:
“哦?听兄台此言,对此地美食颇有研究?柳某初来,倒不知何处有佳肴。”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
齐疯子一拍大腿,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从镇东头的羊肉粉,说到镇西尾的豆腐脑,哪家料足,哪家汤鲜,如数家珍。
柳世元听着,偶尔插嘴点评两句自己曾在州府吃过的名菜,两人竟越聊越投机。
从吃食聊到风土人情,又从风土人情聊到……风流韵事。
齐疯子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
“老柳啊,看你也是个妙人。
不瞒你说,哥哥我年轻时,那也是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羯州‘清仙楼’的头牌,那都跟我喝过交杯酒!”
柳世元虽然觉得对方在吹牛,但此刻酒意也有些上头,加之心中苦闷,也忍不住吹嘘起来:
“齐兄过奖,柳某当年在……在州府之时,也算有些颜面,那些个阁楼里的姑娘,见了柳某,那也是……也是热情得很呐!”
他差点说漏嘴,连忙圆了回来。
两人互相吹捧,越说越是“惺惺相惜”,只觉得对方虽然形象不佳,但言谈风趣,见识“不凡”,颇对胃口。
柳世元甚至暂时忘却了被贬的烦恼,只觉得这邋遢老汉甚是有趣。
而一旁的哑巴张,始终沉默着。
不是不想说话。
如同凉亭里的一尊石雕,只是偶尔抬起清澈的眼眸,淡淡地扫过唾沫横飞的齐疯子和渐渐放下架子的柳世元。
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肉,喝着自己的酒,仿佛他们谈论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凉亭内,一时间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一个前州司主,一个隐世疯子,一个窥天哑道,在这安宁镇外,因缘际会,成了短暂的“凉亭三友”。
只是不知,当柳世元日后知晓这两位“酒肉朋友”的真正身份与实力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而他将要“招揽”的“武道人才”,又会是何等让他头皮发麻的存在。
夕阳的余晖洒在凉亭上,将三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啼笑皆非的故事,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小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