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那清朗而带着一丝冷冽的声音,如同在紧绷的弦上轻轻一拨,瞬间打破了正气堂前几乎凝固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缓步走来的梁发。
陆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重的不屑,他上下打量着梁发,嗤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近来有些名头的华山三弟子梁发?哼,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门派存续之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弟子在此妄加置喙?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梁发不卑不亢,先是对着岳不群和宁中则躬身行礼:“弟子梁发,见过师父、师娘。”
岳不群眉头微蹙,似乎对梁发的突然出现和插话有些意外,但眼下局面,多一人便多一分力,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发儿,不得无礼。与陆师叔说话,要注意分寸。”
“弟子遵命。”梁发恭敬应道,随即转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陆柏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语气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陆师叔,晚辈人微言轻,本不敢在前辈面前放肆。但今日,尔等不请自来,先伤我华山弟子,再强闯我华山山门,更以武力胁迫,妄图干涉我华山内务,颠覆掌门之位!这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师父乃是谦谦君子,顾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大局,不屑与你们做无谓的争斗。但我梁发不同!我性情暴躁,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砍我一刀,我必奉还十剑!今日,你们嵩山派两位师叔在此,剑宗两位‘前辈’亦在,多余的道理不必再讲,是非曲直,只凭你我掌中长剑说话!”
他“铮”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斜指地面,目光扫过陆柏、丁勉、封不平、从不弃四人,语气冷冽如冰:“你们四个,是一起上,还是轮番来?我梁发今日便一并接着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狂妄!”
“不知死活!”
嵩山派弟子纷纷怒斥。
陆柏、丁勉等人也是脸色铁青,心中暗骂此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竟敢以一己之力挑战他们四人?简直是疯了!
宁中则又急又气,上前一步,对陆柏道:“陆师兄!你们堂堂嵩山派师叔,难道真要联手对付我一个年轻弟子?传扬出去,不怕江湖同道耻笑吗?若是执意要战,我宁中则奉陪到底!华山派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她已是动了真怒,准备拼死一战。
岳不群却抬手拦住了她,目光深邃地看了梁发一眼,缓缓道:“师妹,稍安勿躁。”他心中念头急转,梁发此举看似鲁莽,但观其气度沉稳,眼神锐利,似乎并非无的放矢。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个屡屡出乎自己意料的三弟子,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众华山弟子则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是担忧又是激动。担忧的是三师兄要以一敌四,太过凶险;激动的是三师兄这番豪言壮语,着实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好好好!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从不弃气极反笑,说道,“岳不群教出来的好徒弟!既然你找死,那我便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看你手上的本事,是不是和嘴上的功夫一样厉害!”
他拔出长剑,不由分说,一招凌厉狠辣的直刺,便向梁发胸口袭来,剑风呼啸,显然是动了真火,欲要一招立威!
梁发面对这迅疾狠辣的一剑,却是不慌不忙。他脚下步伐微动,身形如风中荷茎,轻轻一摆,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剑锋。同时手中长剑看似随意地一圈一引,使的正是华山剑法中最为基础的“白云出岫”,但在他手中使出,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韵味,剑尖颤动,如同白云缥缈无定,竟然后发先至,点向从不弃持剑的手腕!
从不弃吃了一惊,连忙变招,剑势下沉,转为横扫。梁发似乎早已料到,剑招随之而变,“有凤来仪”潇洒使出,剑光如孔雀开屏,不仅封住了对方的横扫,更反守为攻,逼得从不弃后退一步。
接下来的交手,更是让在场所有懂剑之人目瞪口呆。
梁发并未使用任何奇诡的招式,他所用的,完完全全就是众人熟知的华山剑法——“苍松迎客”、“天绅倒悬”、“无边落木”、“青山隐隐”……这些剑招在寻常弟子手中,或许只是精妙,但在梁发手中,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他的剑招,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形式,而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充满了灵动的变化。往往一招使到一半,便因势利导,自然而然地转为另一招,衔接之处,天衣无缝。攻时,剑势如同长江大河,奔腾不息;守时,剑圈如同铜墙铁壁,密不透风。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对时机的把握妙到巅毫,总能料敌机先,在对方招式将发未发、力道将尽未尽之际,寻隙而入,逼得从不弃手忙脚乱,一身狠辣凌厉的剑法,竟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
这正是风清扬指点后,“无招胜有招”理念的初步体现!梁发已将华山剑法的精髓融会贯通,不再执着于招式的表象,而是直指剑法的本质——克敌制胜!
不过三十招左右,从不弃已是额头见汗,呼吸急促,完全被梁发的剑势所压制,只剩下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败象已露!
封不平在一旁看得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比从不弃眼光更高,更能看出梁发剑法中蕴含的那份挥洒自如、意在剑先的可怕境界!这绝非岳不群能教出来的!此子,是个罕见的剑道天才!
眼见从不弃就要落败,封不平再也顾不得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厉喝一声:“小子休得猖狂!”长剑出鞘,身随剑走,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加入了战团!
他心知此战关乎剑宗能否回归,更关乎嵩山派的大计,绝不容有失!必须尽快拿下这个诡异的小子!
面对封不平这更为老辣、内力也更深厚的高手加入,梁发压力陡增。但他临危不乱,将螺旋九影的身法悄然融入步法之中,身形变得更加飘忽难测。手中长剑依旧施展华山剑法,但剑势却陡然一变,从之前的灵动潇洒,变得沉稳厚重起来。
他不再追求以巧破力,而是将混元内力灌注剑身,以“养吾剑法”配合“希夷剑法”的精义,剑招大开大合,气势雄浑,竟以一敌二,与封、从二人硬撼而不落下风!
“铛!铛!铛!”
沉重的交击声不绝于耳。梁发内力之雄浑,远超封不平的预料!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发麻,心中骇然。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力怎会如此深厚?!再加上他那神出鬼没的身法和已然窥得“无招”门槛的剑术,竟让他们二人联手,也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梁发那如同磐石般稳固又如同漩涡般牵引的剑势所困,愈发显得左支右绌!
旁观的陆柏和丁勉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华山三弟子竟然强横至此!若是让封不平和从不弃败在一个晚辈手中,那嵩山派今日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图谋华山的计划也将彻底破产!这小子究竟怎么练的武功,内功、剑法竟如此强横!
丁勉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他悄悄将手缩入袖中,扣住了一枚喂毒的透骨钉。眼看封不平被梁发一式精妙的“太岳三青峰”逼得连连后退,从不弃更是门户大开,他觑准梁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形微微凝滞的瞬间,手腕猛地一抖!
“嗤——!”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乌黑的透骨钉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射向梁发的后心要害!时机刁钻,狠辣无比!
“小心暗器!”宁中则一直关注战局,首先发现,惊骇欲绝地大叫!
梁发在丁勉手腕微动时便已心生警兆!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混元内力轰然爆发,脚下螺旋九影步法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般猛地向侧前方一旋!
“嗖!”
那枚透骨钉擦着他的肋下衣衫掠过,带起一缕布丝,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地面,入石三分!毒钉上的幽蓝光泽令人心寒!
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这突如其来的偷袭,还是让梁发的气血为之一窒,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缓。
封不平和从不弃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两人精神大振,同时暴喝,凝聚全身功力,双剑齐出,如同两道交错的闪电,直刺梁发前胸与咽喉!这是他们蓄势已久的杀招,势要将梁发立毙剑下!
“卑鄙!”
“无耻!”
华山派众人怒骂出声,宁中则更是目眦欲裂,拔剑就要冲上去与丁勉拼命!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间,梁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冽到极致的寒芒!他非但没有试图后退格挡,反而借着之前旋转的势头,脚下步伐再变,如同醉酒般一个踉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封不平刺向咽喉的一剑,同时手中长剑以一个极其诡异、完全不符合华山剑法常理的角度反手撩出!
这一剑,快!准!狠!蕴含了他所有的混元内力与憋屈的怒火!
“噗嗤!”
血光迸现!
“啊!”从不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持剑的右臂竟被梁发这反手一剑齐肩斩断!断臂连同长剑一起飞上半空,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与此同时,梁发左掌凝聚内力,闪电般拍出,正中因招式用老而来不及回防的封不平的胸口!
“嘭!”
封不平如遭重锤击胸,整个人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竟一时爬不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梁发竟在避过暗器、身受干扰的情况下,以一招匪夷所思的反击,重创两大剑宗高手!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逆转惊呆了!
宁中则冲出的脚步顿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持剑而立、衣衫被剑气划破数处、肋下衣衫也被暗器划开、脸色微微发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梁发。
岳不群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震惊与……忌惮。
“丁勉!你枉为嵩山派师叔!竟行此卑劣偷袭之举!”宁中则反应过来,怒火滔天,剑指丁勉,“我宁中则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岳不群这次却再次拦住了她,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陆柏和丁勉,语气森然:“陆师兄,丁师兄,今日之事,你们是否该给岳某一个交代?”
陆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倒地哀嚎的从不弃和挣扎难起的封不平,再看看杀气腾腾的宁中则、面色冰冷的岳不群,以及那个仿佛一柄出鞘利剑、深不可测的梁发,心知今日事已不可为。再纠缠下去,恐怕他们几人都要留在这里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怒与不甘,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语气干涩地说道:“岳师兄,门下弟子切磋,难免失手……丁师弟也是护友心切,一时糊涂……今日之事,是我等冒昧了。告辞!”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示意嵩山弟子抬起重伤的从不弃和封不平,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匆匆下山而去,来时的那股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看着嵩山派众人消失在山路尽头,正气堂前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三师兄威武!”
“打得好!”
众华山弟子围着梁发,脸上充满了激动与崇拜。今日若非三师兄力挽狂澜,华山派恐怕真要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宁中则上前,关切地看着梁发:“发儿,你没事吧?可曾受伤?”她看着梁发被划破的衣衫和微微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梁发收剑入鞘,微微调息了一下,摇头笑道:“师娘放心,只是内力消耗有些大,皮外伤,不碍事。”
岳不群也走了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梁发,良久,才缓缓道:“发儿,你今日……很好。剑法大有长进,没辱没了我华山派的威名。先去休息吧,后续之事,为师自会处理。”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带着赞许,但梁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赞许之下,一丝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师父。”梁发恭敬行礼,在众师兄弟簇拥下,返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