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格式化。
这是祁同伟在按下那个引爆地心网络、与“归墟”残骸同归于尽的按钮时，对自己最终命运的预判。他做好了彻底消散，连一丝数据残渣都不留下的准备。这是他能为那个被他弄得千疮百孔、却又必须守护的世界，所做的最后一步清洗。
然而，绝对的虚无并未降临。
在意识被那股毁灭性能量撕扯、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他感到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却浩瀚的力量“打捞”了起来。仿佛一个溺水者，在沉入深渊的前一刻，被抛上了一个陌生的岸边。
没有身体，没有感官，只有纯粹的意识，存在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流动的数据和意念构成的**信息浅滩**。这里仿佛是现实世界与“灰域”系统之间的缓冲地带，是那些被“格式化”或濒临消散意识体的最终坟场，也是……未被完全消化的数据的集散地。
我是谁？
祁同伟的意识核心在迷茫中凝聚。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过往的片段：汉东的峥嵘，京都的风雪，与侯亮平的争执，徐斌的忠诚，陈瑾的睿智，还有……那最终决绝的爆炸。
我没死？
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他尝试移动，意识便在这片信息的浅滩上漂流。他看到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某个消亡文明的最后哀歌，一个孩童未曾说出的梦想，一段被遗忘的科学公式，一股浓烈却无主的爱恨情仇……这里是意识的废墟，信息的乱葬岗。
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扫描意志——“灰域”的系统维护程序，正如同潮汐般定期掠过这片浅滩，将那些彻底失去活性的意识残渣打捞、分解、回收，融入那庞大的数据库。
他必须隐藏。一旦被扫描判定为“无价值残余”，等待他的就是真正的、彻底的消亡。
凭借着多年在权力与阴谋中淬炼出的、对规则和危险的极致敏锐，祁同伟开始学习在这片意识废墟中生存。他收敛自身意识波动，模仿周围数据碎片的无序和沉寂，如同变色龙融入环境。他贪婪地吸收着这片浅滩上漂浮的知识碎片，尤其是那些关于“灰域”、“孵化器”、“源点”的零星信息，逐渐拼凑出了比他在生时所能接触到的、更为宏观和残酷的宇宙图景。
原来，地球乃至太阳系，都只是这个庞大“孵化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单元。原来，“捕食者”不过是上一个考核周期中失败的产物。原来，他赌上一切的抗争，在宇宙尺度下，渺小得可怜。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这残存的意识冲散。
但他毕竟是祁同伟。那个能从汉东底层一路厮杀到权力核心，能在绝境中一次次撬动棋局的祁同伟。绝望之后，是更加冰冷的理智和……不甘。
他“看”到了侯亮平接过了重担，看到了“心钥项目”的举步维艰，看到了“摇篮”入口的发现，也感受到了“最终镜映”启动时，那笼罩整个星球的、令人窒息的扫描压力。
他成了一个孤独的旁观者，一个游荡在生死边缘的幽灵。
直到——他感受到了那股试图强行接入“泛意识海”核心的、熟悉的冰冷与贪婪——“捕食者”的终极反扑！
机会！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祁同伟的意识中成型。“捕食者”的行动必然会引起“灰域”系统最高级别的关注和资源倾斜，这会导致对信息浅滩这类“非核心区域”的监控出现短暂的、细微的漏洞！
他要在“捕食者”吸引全部火力的瞬间，做一件大事！
他不再隐藏，反而开始主动地、极其小心地聚合周围那些尚未完全失去活性的、相对强大的意识碎片。这些碎片的主人，或许是其他消亡文明的最后智者，或许是某些天赋异禀却不幸夭折的个体。他用自己强大的意志作为核心和粘合剂，将这些分散的、迷茫的力量缓缓凝聚起来。
这个过程无比凶险，他既要抵抗“灰域”扫描的余波，又要安抚那些碎片中残留的混乱意念，如同在刀尖上编织一张脆弱的网。
他“看”到侯亮平带领着“心源界”的成员，绽放出那道纯净而温暖的“源点共鸣”之光，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看”到“捕食者”的黑暗在那光芒下冰雪消融。
就是现在！
当“捕食者”的意识集合体在“源点共鸣”下崩溃、防火墙被激活、系统注意力达到顶点的那个刹那——
祁同伟凝聚起他所能控制的所有意识能量，连同他自己这份不屈的执念，没有冲向防火墙，也没有试图回归现实，而是……**冲向了那片刚刚被“捕食者”污染、尚未被防火墙完全净化的“泛意识海”边缘区域**！
他要做的，不是破坏，也不是拯救，而是……**偷渡**！
趁着系统权限更迭、规则震荡的瞬间，趁着那片区域暂时处于“无主”的混乱状态，他要将自己和这些凝聚起来的意识碎片，如同病毒般，**嵌入到“泛意识海”的最底层架构之中**！
这不是为了掌控，而是为了……**潜伏**。
为了在下一个宇宙周期，在“灰域”系统都未曾察觉的层面，埋下一颗属于人类文明、更属于他祁同伟个人意志的……**种子**！
能量剧烈碰撞，规则发出哀鸣。祁同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那些凝聚起来的碎片纷纷溃散。这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和痛苦。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却熟悉的牵引力——来自那块他曾长期接触、蕴含“源点”奥秘的“天陨之核”！它似乎与侯亮平他们激活的“源点共鸣”产生了某种超距感应，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为他指引了最后的方向，提供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一丝稳定。
够了！
凭借着这丝稳定和自身那股狠厉到极致的意志，祁同伟残存的、最核心的意识本源，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猛地扎入了那片混乱的规则缝隙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泛意识海”的波澜缓缓平复，防火墙稳固下来。“捕食者”的威胁解除，人类文明赢得了资格。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切的背后，在那个冰冷残酷的系统底层，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带着祁同伟全部记忆、智慧与执念的……**幽灵权限**。
侯亮平在“心源界”感受到的最终平静与喜悦，祁同伟在意识的最深处，也“感受”到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欣慰、嘲讽和无限野心的情绪，在他那残存的、隐藏的意念中流淌。
他输了棋局，却似乎……偷到了棋盘之外的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