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驶离山区,地势逐渐平缓,空气中的咸腥味越来越浓,带着海水特有的辽阔气息与鱼虾的鲜味,偶尔还混杂着海藻、贝壳和海风带来的微涩。
官道尽头,一座依山傍海的繁华港口出现在眼前。高耸的桅杆如林,各色旗帜迎风招展。码头边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货船,渔民们正忙着卸下银光闪闪的渔获,空气中充斥着响亮的吆喝声、海浪拍岸声以及海鸥的鸣叫。这里便是东南沿海重要的渔港之一——“望潮港”。
犟爷显然对这全新的味道环境兴奋不已。它不停地抽动鼻子,试图分辨那复杂海风中的每一种气味——鲜鱼的腥、海带的咸、渔网的藻味、码头边小吃摊飘来的烤鱼香气……它甚至对地上偶尔爬过的小螃蟹产生了浓厚兴趣,低头用鼻子去碰,被螃蟹挥舞的小钳子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惹得旁边几个渔民哈哈大笑。
林辰也被这充满活力的港口景象所感染。他将板车寄存在港口的车马行,带着犟爷信步走入码头区。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多是鱼行、干货铺、渔具店、小酒馆。许多摊贩就地摆开,售卖着刚上岸的鲜鱼、活蹦乱跳的虾蟹、成串的贝类,以及各种鱼干、虾皮、海带等干货,叫卖声此起彼伏。
港口中心广场上,更是热闹非凡。那里正在举办“望潮港”传统的“海神祭”庙会。除了常见的舞龙舞狮、戏曲杂耍,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东侧搭起的一排长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用海产制作的菜肴、酱料、小吃,许多食客正排队品尝,啧啧称赞。这是“海味大比”的现场——当地渔行、酒楼、甚至有名气的渔家,都会拿出自家招牌海味参与评比,优胜者不仅能赢得丰厚奖金,更能大大提高声誉。
犟爷一看到吃的就挪不动步,尤其是那烤得金黄流油的马鲛鱼、香气扑鼻的蒜蓉蒸扇贝、红亮诱人的油焖大虾……它凑到长桌边,伸长脖子,鼻翼翕动,馋涎欲滴。一个负责维护秩序的伙计见是头驴,挥手驱赶:“去去去!驴子懂什么海味?别捣乱!”
犟爷不满地喷了个响鼻,却也不走,只是退开几步,眼巴巴地望着。林辰笑着摇摇头,掏钱买了几串烤鱼和几只蒸蚝,与犟爷分食。犟爷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烤鱼,烫得直哈气,却又舍不得吐掉,囫囵吞下,眯起眼睛回味,显然对那鲜咸微焦的滋味很是受用。
就在一人一驴享受海鲜之际,广场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争吵声。人群向那边涌去。
林辰和犟爷也跟过去看。只见两家相邻的摊位前,正有两伙人在对峙。一边是几个肤色黝黑、手脚粗壮、典型的渔民打扮的汉子,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一脸憨厚却此刻气得脸膛发红的船老大,人称“海礁叔”。另一边则是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商贾管事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薄嘴唇的瘦高中年,姓刁,是本地大渔行“顺发号”的二掌柜。
海礁叔手里捧着一坛黑褐色的粘稠酱料,怒道:“刁管事!你们‘顺发号’也太欺负人了!这‘古法鱼露’的方子,是我家祖辈在船上琢磨出来的,一直是我‘海家船’独家秘制!你们凭什么说是你们‘顺发号’祖传的?还到处说我们的是仿冒品!”
刁管事摇着一把象牙骨小扇,慢条斯理:“海礁头,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顺发号’的‘陈年鱼露’可是有三十年历史了,远近闻名。你们‘海家船’不过是近十年才打出点名头,谁知道是不是偷学了我们的方子?再说了,你这鱼露颜色浑浊,气味也不够醇厚,哪里比得上我们‘顺发号’的澄清透亮、香飘十里?”
“你放屁!”海礁叔身边一个年轻渔民忍不住骂道,“我们用的是深海黑鲷鱼加海盐古法发酵,足足晒足三年!味道醇厚鲜香,是时间沉淀出来的!你们那‘鱼露’,颜色是好看,闻着也香,可那是加了料、用了速成法!根本经不起细品!”
刁管事脸色一沉:“小子无礼!我们‘顺发号’的工艺是改良创新,岂是你们这些土法子能比?今天‘海味大比’,鱼露这一项,自然见分晓!到时候,看谁才是正宗!”
周围看热闹的议论纷纷。有人支持海礁叔,觉得“顺发号”店大欺客;也有人觉得“顺发号”毕竟是老字号,或许真有独到之处。
犟爷的注意力早已被两坛鱼露的气味吸引。它悄悄挤到前面,仔细嗅闻。海礁叔那坛鱼露,气味浓郁复杂,有深沉的咸鲜、隐约的鱼脂香和长时间发酵产生的醇厚底蕴,微微有些“冲”,却正是古法发酵的特征。而“顺发号”那坛,气味则显得更加“漂亮”——鲜香突出,咸度适中,还带着一丝讨好的微甜,但细嗅之下,似乎缺少了那种时间沉淀的层次感,且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廉价香料的浮香。
犟爷皱了皱鼻子,显然更喜欢海礁叔那坛的味道,对“顺发号”的则露出些许嫌弃。它用脑袋轻轻顶了顶海礁叔的小腿,又朝他那坛鱼露点了点头。
海礁叔一愣,看着这头灵性的灰驴,不明所以。林辰上前,对海礁叔拱手道:“这位船家,在下林辰。方才闻听争执,不知这鱼露比试,何时开始?”
海礁叔见林辰气度不凡,还礼道:“就在半个时辰后,由港务会请来的几位老饕和鱼行前辈品评。公子是……”
“路过之人,对海味颇有兴趣。”林辰道,“方才我这伙伴似乎对贵号的鱼露颇有好感。或许,它这鼻子能分辨些常人难辨的细微差别。”
刁管事在一旁嗤笑:“又来个装神弄鬼的!驴鼻子再灵,还能比人懂鱼露?”
林辰不理会他,对海礁叔低声道:“船家,比试时,除了味道,或可在‘本源’与‘时间’上做做文章。真的假不了。”
海礁叔似懂非懂,但见林辰眼神真诚,犟爷又确实灵性,便点了点头,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半个时辰后,“海味大比”鱼露专项评比开始。广场中央专门辟出一块区域,摆上长桌,五位评判正襟危坐。参与比试的共有六家,包括“海家船”和“顺发号”。各家将自家鱼露倒入统一的白瓷碗中,编号呈上。
评判们先观色,再闻香,最后取少许滴在清水或白饭上品尝。轮到“顺发号”的鱼露时,几位评判都点头称赞:“色泽清亮,香气怡人,咸鲜适口,回味有甘,好!”
轮到“海家船”的鱼露时,评判们却微微蹙眉。一位白发老评判道:“色泽稍显深沉,香气……颇为浓烈,甚至有些‘冲’。入口咸鲜霸道,但……后味醇厚,确有古法风骨。只是这风味过于‘粗犷’,恐非所有食客都能接受。”
显然,从“卖相”和“第一印象”上,“顺发号”占了上风。海礁叔等人面露焦急。
这时,林辰忽然扬声道:“诸位评判,各位乡亲。评判鱼露,除了色香味,是否也应考量其‘本源’与‘诚心’?古法鱼露,以特定海鱼加海盐,经年累月日晒发酵而成,其味醇厚,乃时光与大海的馈赠。若有速成之法、添加外物,虽可得一时之鲜,却失其本真,更可能掩藏原料瑕疵。不知评判可否增加一项——‘溯源辨质’?取各家鱼露少许,以清水化开,静置片刻,观其沉淀,嗅其本味,或可见分晓。”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几位评判交头接耳片刻,那位白发老评判点头道:“此言有理。鱼露之根本,在于鱼与盐,在于时间。增加‘溯源’一项,亦无不可。”
于是,伙计取来清水和干净小碗,将各家鱼露分别稀释。片刻后,结果显现。大多数鱼露稀释后,碗底只有少许正常蛋白质沉淀。而“顺发号”的鱼露稀释后,碗底除了少量沉淀,水面上还浮起一层极细微的、类似油花的物质,且静置稍久,那股讨好的香气散去后,隐约透出一丝不那么自然的腥气。
而“海家船”的鱼露,稀释后沉淀稍多,但都是正常的絮状物,水面清澈,静置后气味虽仍浓烈,却始终是纯正的鱼鲜与发酵醇香,无任何杂味。
几位老评判仔细查验,尤其对“顺发号”碗中那层“油花”和残留气味反复确认,脸色渐渐严肃。那位白发老评判缓缓道:“‘顺发号’鱼露,速成添加之术,恐是确有其事。虽味尚可,但失了古法本真,且添加之物不明,长远来看,恐非善品。‘海家船’鱼露,虽貌不惊人,却货真价实,乃时光沉淀之味。此番比试,‘海家船’胜。”
海礁叔等人闻言,激动得几乎跳起来。而刁管事和“顺发号”的人则面如死灰。刁管事强辩道:“这……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保存不当……”
但事实胜于雄辩,评判结论已下,众人亲眼所见,“顺发号”声誉顿时受损。刁管事怨毒地瞪了林辰和犟爷一眼,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海家船”赢得了鱼露项目的头名,并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海礁叔对林辰和犟爷感激不尽,非要请他们去自家船上做客。
海礁叔的渔船是一艘中等大小的木质帆船,名叫“海龙号”,停在码头一侧。船上收拾得干净整齐,弥漫着鱼腥、海水和船木的混合气息。海礁叔的妻子——一位爽利能干的渔家妇人,准备了丰盛的海鲜宴:清蒸石斑、白灼大虾、姜葱炒蟹、海蛎煎蛋、鱼丸汤……全是刚上岸的最新鲜货色,原汁原味,鲜美无比。
犟爷也得到了一份特制的海鲜拌饭,里面切了些鱼肉和虾仁,它吃得摇头晃脑,时不时被鱼刺卡一下,咳两声,又继续埋头苦吃,逗得船上众人哈哈大笑。
席间,海礁叔说起与“顺发号”的恩怨。原来,“顺发号”是望潮港最大的渔行,几乎垄断了码头装卸、大宗鱼货交易和干货加工。他们不仅压价收购渔民的鱼获,还时常强占好的捕捞海域,甚至模仿、打压像“海家船”这样有独门手艺的小渔船,企图控制整个港口的海产贸易。
“今天他们输了鱼露比试,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海礁叔忧心道,“尤其林公子和神驴你们帮我赢了,他们肯定怀恨在心。公子还是早些离开港口为好。”
林辰道:“无妨。我们明日便走。只是海礁叔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海礁叔叹道:“我们靠海吃饭,船就是家,能走到哪里去?只盼着‘顺发号’别太过分。”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更快。当夜,林辰和犟爷在码头附近一家小客栈歇息。半夜时分,港口方向忽然传来急促的锣声和呼喊:“走水了!码头走水了!渔船起火了!”
林辰惊醒,推开窗户望去,只见码头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看方向,似乎是“海龙号”停泊的区域!他心中一凛,立刻叫醒犟爷,冲出客栈。
码头上已乱成一团。起火的是几艘靠在一起的渔船,其中就有“海龙号”!火势借着海风,迅速蔓延。渔民们奋力救火,但木船易燃,火势极猛。
海礁叔和船工们正拼命往自家船上泼水,试图割断与其他着火船只的缆绳,但火舌已舔上船舷。更麻烦的是,附近还停泊着其他渔船,一旦全部引燃,后果不堪设想。
林辰赶到时,看到“海龙号”船尾已燃起大火。他目光锐利,发现起火点似乎不止一处,且空气中有淡淡的火油气味——这是有人纵火!
顾不上多想,林辰见旁边堆着几张备用渔网和几捆绳索,他抓起一张最大最结实的渔网,奔到码头边,看准“海龙号”船头尚未起火的位置,将渔网奋力抛去,网索准确地钩住了船头的缆桩。他运起内力,双手交替猛拉,那沉重的渔船竟被他拉得向码头靠近了数尺,与旁边着火船只稍稍分开。
“快!砍断其他缆绳!集中水龙喷这艘!”林辰朝愣住的海礁叔等人大喊。
海礁叔如梦初醒,连忙带人砍断其他连接着火的缆绳,又将码头公用的、平时清洗甲板用的粗大水龙调过来,对准“海龙号”船尾猛冲。
犟爷也没闲着。它见有人提着水桶奔跑,便用嘴叼住一个跑得慢的老渔民的裤腿,将他拽离危险的火场边缘;又用头撞开几个被浓烟呛得晕头转向、差点跌入海中的孩童。
在林辰神力和水龙的合力下,“海龙号”船尾的火势终于被压制,渐渐熄灭。船体烧毁了一部分,但主体结构保住了。其他几艘起火的船只也在众人合力下被扑灭或隔离,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火势熄灭后,海礁叔清点损失,欲哭无泪。虽然船没全毁,但维修需要一大笔钱,而且未来一段时间无法出海,生计堪忧。更可气的是,有渔民在起火点附近发现了破碎的火油罐子,显然是有人蓄意纵火!
“一定是‘顺发号’那群王八蛋!”一个年轻船工怒道,“他们白天输了比试,晚上就来放火!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众人义愤填膺,但无确凿证据,奈何不了“顺发号”。
林辰检查“海龙号”损伤,发现船尾烧得较重,舵轮和部分船舱受损,但龙骨和主要船板无恙。他沉思片刻,对海礁叔道:“船家,修理船只,需要多少银两?”
海礁叔苦笑:“少说也得五六十两银子……这可是我们一家老小好几年的积蓄啊。”
林辰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这是他一路行来,帮人解决麻烦后所得谢礼的一部分,约莫有七八十两。“船家,这些银子你先拿去修船。”
海礁叔大惊,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公子已经救了我船,大恩未报,怎能再拿你的钱!”
林辰正色道:“船家不必推辞。银子乃身外之物,能解燃眉之急便是值得。况且,此事因我白天多言而起,我也有责任。只盼船家早日修好船,继续扬帆出海。”
海礁叔见林辰意诚,感激涕零,跪下就要磕头,被林辰连忙扶起。
犟爷也凑过来,用鼻子拱了拱海礁叔的手,表示安慰。
就在此时,码头另一边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只见刁管事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的汉子走了过来,显然都是“顺发号”豢养的打手。
刁管事看着烧得焦黑的“海龙号”和狼狈的海礁叔等人,皮笑肉不笑:“哟,海礁头,怎么这么不小心?船烧成这样,怕是出不了海了吧?唉,真是可惜。我们‘顺发号’东家慈悲,愿意出二十两银子,买下你这破船和那鱼露方子,怎么样?够你们一家老小吃喝一阵了。”
这是趁火打劫!海礁叔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放火害我船,还想强买?做梦!”
刁管事脸色一沉:“海礁头,话可不能乱说!谁看见我们放火了?你自己不小心失火,还想诬赖好人?二十两,爱卖不卖!不卖的话,我看你这破船能不能修得起!还有,”他阴冷的目光扫向林辰和犟爷,“外乡人,我劝你少管闲事,赶紧滚蛋!否则,下一把火,说不定就烧到你头上!”
林辰眼神渐冷。他本不欲多生事端,但这“顺发号”欺人太甚,纵火伤人,还要强取豪夺,简直无法无天。
“刁管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火行凶,强买强卖,你真以为这望潮港没有王法了吗?”林辰上前一步,挡在海礁叔身前。
“王法?”刁管事狞笑,“在这望潮港,我们‘顺发号’就是王法!给我上!把这多管闲事的小子和那头瘟驴,一起扔进海里喂鱼!海礁头的船,今天我要定了!”
十几个打手发一声喊,挥舞棍棒冲了上来。这些人与白天那些不同,眼神凶狠,动作迅捷,显然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其中几个招式间隐隐有江湖把式的影子。
林辰将海礁叔推到身后,顺手抄起地上一根被火烧过的半截船桨。犟爷也竖起鬃毛,挡在海礁叔家人前面,发出威胁的低吼。
打手们将林辰围在中间,棍棒齐下。林辰不闪不避,手中焦黑的船桨横扫,势大力沉,带着一股灼热的风。只听“咔嚓”几声,几根木棍应声而断,持棍者虎口崩裂,惨叫后退。林辰招式一变,船桨如灵蛇出洞,专点对方手腕、肘弯、膝侧穴位,动作快如闪电。这些打手虽然凶悍,但哪里是林辰对手,顷刻间倒了一片,哭爹喊娘。
刁管事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年轻人武功如此高强。他眼神一狠,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哨,用力吹响。哨声尖利刺耳。
不多时,码头黑暗处又涌出二十多人,这些人黑衣蒙面,手持分水刺、渔叉、甚至还有弓箭,行动间悄无声息,比之前的打手更加危险——是“顺发号”暗中蓄养的水匪!
“一个不留!”刁管事厉声道。
水匪们训练有素,立刻分成两拨,一拨持短兵刃近身围攻林辰,另一拨则在外围张弓搭箭,寻找机会。还有几人扑向海礁叔家眷和犟爷。
林辰压力陡增。这些水匪招式刁钻狠毒,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且配合默契。他既要应对近身围攻,又要分心防备冷箭,还要顾及海礁叔等人安危,一时险象环生。
犟爷见主人被围攻,焦急万分。它猛然朝着那些持弓的水匪冲去,嘶鸣着扰乱他们瞄准。一个水匪见驴子冲来,挥叉便刺。犟爷灵活跳开,却将旁边一堆晾晒的渔网撞翻,渔网散开,罩住了两个水匪。犟爷趁机冲过去,用蹄子猛踹被网住的水匪。
混乱中,一支冷箭射向林辰后心。林辰正被两人缠住,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闪避。就在这时,海礁叔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了一下!箭矢射中他肩头,鲜血顿时涌出。
“爹!”海礁叔的儿子惊叫。
林辰目眦欲裂,手中船桨灌注全力,将眼前两个水匪扫飞,转身扶住海礁叔。见海礁叔伤得不重,只是皮肉伤,稍松口气,但心中怒火已炽。
他放下海礁叔,对犟爷喊道:“护住他们!”随即长啸一声,身法陡然加快,如鬼魅般在水匪群中穿梭。手中船桨不再留情,或劈或扫,劲风呼啸,中者无不筋断骨折。外围弓箭手还想放箭,却被林辰抓起地上散落的碎木、石块,以暗器手法掷出,精准地打落他们手中弓箭,甚至击中穴位,令其失去行动力。
这些水匪虽悍,但见林辰神勇若此,又见首领刁管事早已躲到远处瑟瑟发抖,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四散逃窜。
林辰也不追赶,回到海礁叔身边,查看伤势。幸好箭簇无毒,伤口也不深,敷上金创药包扎即可。
刁管事见势不妙,早就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一场恶战,终于平息。海礁叔忍着伤痛,对林辰千恩万谢。码头其他渔民也围拢过来,对“顺发号”的恶行愤慨不已。有人提议联名告官,有人则担心“顺发号”势力大,官府未必能为他们做主。
林辰沉声道:“‘顺发号’如此横行霸道,绝不止欺压海礁叔一家。诸位若能同心协力,收集证据,联合控告,官府再是偏袒,面对众怒和铁证,也难一手遮天。”
渔民们被他一说,纷纷点头。平日他们一盘散沙,被“顺发号”各个击破,如今眼见海礁叔差点家破人亡,又有林辰这样的能人挺身而出,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
接下来的两日,在林辰协助下,渔民们暗中串联,收集“顺发号”强占海域、压价收购、纵火行凶(有多人目击当晚有陌生人提着油罐在码头活动)、蓄养水匪等罪证。同时,海礁叔用林辰给的银子,加紧修理“海龙号”。
第三日清晨,“海龙号”基本修复,可以出海试航。而渔民们联名的状纸和证据,也已准备妥当,打算今日便递送县衙。
就在海礁叔和林辰、犟爷准备登船试航时,码头远处忽然传来隆隆马蹄声!只见数十名衙役捕快,在一名身着官服、面色冷峻的官员带领下,疾驰而来,瞬间将码头围住。为首官员,正是望潮港所在的县县令,姓胡。
刁管事和“顺发号”的东家——一个身材肥胖、眼袋浮肿的中年男子,也骑马跟在胡县令身侧,一脸得意。
胡县令扫视码头众人,目光落在林辰身上,冷喝道:“来人!将这名殴打良民、聚众闹事、意图不轨的凶徒拿下!还有那头伤人的恶驴,一并锁了!”
海礁叔等人大惊失色。林辰却神色不变,上前一步,拱手道:“县令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罪?可有原告、证人、证据?”
刁管事跳出来,指着林辰尖声道:“大人!就是他!前日无故殴打我‘顺发号’伙计,昨日又煽动渔民闹事,昨晚更是纠集暴徒,打伤我号多名护卫,意图抢夺我号财产!这些渔民都可作证!”他指着身后几个鼻青脸肿、被林辰打过的打手。
胡县令点头:“人证在此,还敢狡辩?拿下!”
“且慢!”林辰朗声道,“大人只听一面之词,未免有失偏颇。刁管事说我无故殴打,可曾问过为何动手?他说我煽动闹事,可知渔民因何不满?他说我打伤护卫,可知他们当时正在做什么?大人何不听听码头众多渔民的说法?看看他们联名状告‘顺发号’强占海域、压价盘剥、纵火伤人、蓄养水匪的状纸?”
胡县令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渔民们竟敢联名告状。他看了一眼“顺发号”东家。那东家冷哼一声,低声道:“大人,莫听这些刁民胡言。他们定是受这外乡凶徒蛊惑。此人身怀武功,来历不明,在港口寻衅滋事,乃是江湖恶徒,应当立即锁拿,严加审讯!”
胡县令定了定神,喝道:“妖言惑众!先将凶徒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衙役们刀枪并举,围了上来。
林辰心知这胡县令恐怕已被“顺发号”买通,今日难以善了。他暗运内力,准备拼着受伤也要护住海礁叔等人和犟爷杀出重围。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港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悠长洪亮的号角声!只见一艘高大威武、悬挂着水师旌旗的官船,在两艘快艇护卫下,缓缓驶入码头。船头站着一位身着水师官服、腰佩长剑、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
胡县令见到那官船和将领,脸色顿时大变,连忙挥手让衙役退下,整理衣冠,快步迎上前去,躬身施礼:“卑职胡有德,恭迎水师提辖大人!”
那水师提辖看也不看胡县令,目光扫过码头紧张对峙的场景,最后落在林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朗声道:“此地发生何事?为何刀兵相向?”
胡县令连忙道:“回禀提辖大人,乃是抓捕一名滋事凶徒……”
“滋事凶徒?”水师提辖打断他,指着林辰,“胡县令,你可知他是何人?”
胡县令一愣:“这……卑职不知,此人乃是外乡来的江湖……”
“江湖?”水师提辖冷笑,“他乃是我故交之后,林辰林公子!其父林老将军,当年曾于海战中救我性命!林公子家学渊源,品性高洁,怎会是滋事凶徒?”
胡县令和“顺发号”东家、刁管事等人顿时傻眼,冷汗涔涔而下。
林辰也是一愣,他并不认识这位水师提辖,更不知父亲生前还有这般救过水师将领的往事。但见对方眼神诚挚,言辞有力,显然是刻意相助,便顺势拱手:“晚辈林辰,见过提辖大人。家父确曾提过与大人旧事,没想到在此得见。”
水师提辖点头,随即脸色一沉,看向胡县令:“胡县令,本官听闻望潮港有渔行欺压渔民,甚至牵涉纵火、蓄养私兵等不法之事,特来巡查。方才所见,似乎并非抓捕凶徒,而是官商勾结,欺压良善?嗯?”
胡县令腿一软,差点跪倒,连连道:“大人明鉴!卑职……卑职一时糊涂,听信谗言!此事定当严查!严查!”
水师提辖不再理他,转向码头众渔民:“尔等有何冤情,尽管向本官陈诉!本官自当秉公处置!”
渔民们见来了青天,顿时激动不已,纷纷跪倒,呈上联名状纸,七嘴八舌控诉“顺发号”恶行。海礁叔也忍痛上前,展示箭伤,诉说那晚纵火与围攻之事。
水师提辖越听脸色越冷,当即下令,将“顺发号”东家、刁管事及一干涉案人等全部锁拿,查封“顺发号”产业,详细调查。胡县令也因渎职贪墨之嫌,被暂时停职,听候发落。
事情急转直下,“顺发号”这颗毒瘤,竟在一日之间被连根拔起。码头渔民欢欣鼓舞,对林辰和水师提辖感激不尽。
水师提辖将林辰请到官船叙话。原来,这位提辖姓沈,当年确实受过林辰父亲恩惠,此次巡查沿海,偶然听闻望潮港有林姓年轻人仗义出手,描述形貌与故人之子相似,便赶来查看,正好解围。
沈提辖得知林辰游历四方,勉励一番,又赠他一面水师通行令牌,言道在沿海之地或有些用处。林辰谢过。
在望潮港又停留两日,亲眼见“顺发号”案审理步入正轨,海礁叔等渔民生计有了保障,“海龙号”也完全修好,林辰便决定告辞。
临行前,海礁叔和渔民们送来无数海产干货,将板车堆得满满当当。海礁叔更是将自家最后两坛“古法鱼露”和一册记载捕捞、腌渍海产心得的手抄本赠予林辰。
犟爷也得到了丰厚的馈赠:一大包用各种鱼干、虾干混合烤制的香脆饼子,脖子上挂了一串用贝壳和小珍珠串成的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板车在渔民们的欢送中驶离望潮港。海风渐渐远去,空气中的咸腥味被内陆的草木气息取代。
犟爷嚼着鱼干饼子,满足地晃着脑袋。林辰回头望了一眼那桅杆如林的港口,笑道:“这一路,山珍海味,也算尝了个遍。下一站,又不知是什么风味?”
车轮滚滚,沿着官道向内陆行去。前方道路分岔,一条通往繁华州府,另一条则指向炊烟袅袅的农耕平原。风里传来新稻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
犟爷鼻子动了动,对新味道充满好奇。
新的旅程,那风中熟悉的五谷香气,预示着一段回归田园、或许更加平和亲切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