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维也纳机场，私人停机坪笼罩在青灰色的晨雾中。林清歌站在舷梯下，最后一次拥抱儿子。
“要听顾叔叔的话，每天按时完成功课，不许熬夜玩电脑。”她轻声叮嘱，手指梳理着儿子柔软的头发。
林一笑点头，小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认真：“我知道。妈咪，你和爸爸要小心。我在网上查了圣安娜峡谷的资料，那里十一月已经非常冷了，平均气温零下五度，而且地形复杂。”
他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小巧的电子设备，一个递给林清歌，一个塞给陆廷渊：“这是我自己改装的GpS定位器，防水防冻，电池续航120小时。信号通过卫星传输，就算没有网络也能定位。还有，我在这两天紧急写了个程序，可以监测附近可疑的电子信号——如果有人用无人机或者监听设备靠近你们，它会报警。”
陆廷渊接过那个比硬币大不了多少的设备，看着儿子严肃的小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五岁的孩子，本应该在游乐场和幼儿园里无忧无虑，却因为父母的过去，被迫过早地接触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谢谢你，一笑。”他蹲下身，平视儿子的眼睛，“我答应你，会保护好妈妈。”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一笑认真地说，“爸爸，我在你手机里装了一个紧急程序。如果遇到危险，同时按住音量键和电源键三秒，它会向我发送坐标和求救信号，同时启动手机的自毁加密——这样坏人就拿不到里面的信息了。”
陆廷渊怔了怔，随即郑重地点头：“好。”
顾言之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这家人告别的情景，眼神温和而复杂。等林清歌和陆廷渊登上飞机，他走到一笑身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他们会没事的。”他说。
一笑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顾叔叔，你知道外婆到底留下了什么，对不对？”
顾言之沉默片刻，选择说实话：“我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你外婆……是个很特别的人。她留下的东西，或许能解释很多事。”
“包括为什么有人要追杀妈咪？”
“可能。”顾言之没有否认，“所以我们要在这里，确保后方安全，让他们能专心面对前方的事。”
飞机引擎开始轰鸣，小型公务机缓缓滑向跑道。一笑踮起脚尖，透过机场围栏的缝隙，看着那架银白色的飞机加速、抬升，最终消失在维也纳晨雾弥漫的天空中。
他握紧了小拳头，低声自语：“妈咪，爸爸，一定要平安回来。”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在云层下逐渐清晰。连绵的雪峰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像大地的脊梁，古老而沉默。
林清歌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色。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埃里克大师手抄的坐标和那句话的副本，还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那是她从维也纳酒店的行李中特意取出的。
照片上的苏晚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简单的连衣裙，站在某个欧洲城市的广场上，回头微笑。那个笑容温柔而明亮，与林清歌记忆中的母亲完全一致。
可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为什么会留下需要隐形墨水才能阅读的秘密？为什么会有不明去向的巨额转账？又为什么，在她去世十几年后，会有人对她的遗物如此感兴趣？
“睡不着的话，可以跟我说说。”陆廷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坐在过道另一侧的位置，这是林清歌要求的距离——不是刻意的疏远，而是她需要空间思考。但此刻，他的声音平稳而温和，像是一种安全的锚点。
林清歌转过头，发现陆廷渊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圣安娜峡谷的地形图和气象数据。他的侧脸在机舱柔和的灯光下显得专注而冷静。
“说什么？”她轻声问。
“说你记忆中的母亲。”陆廷渊依然没有看她，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放大某个区域的地图，“任何事。她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食物，平时听什么音乐……有时候，细节里藏着线索。”
林清歌沉默了很久。机舱里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声。
“她喜欢淡紫色。”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衣柜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深浅的紫色衣服。讨厌香菜，说味道太霸道。音乐……她当然喜欢古典乐，但私下里会听一些老爵士，billie holiday，Ella Fitzgerald。她说那些音乐里有‘真实的疼痛’。”
陆廷渊的手指停下了滑动。
“真实的疼痛。”他重复这几个字。
“嗯。她说，伟大的艺术家都要经历痛苦，但真正了不起的是能把痛苦转化成美的人。”林清歌看着窗外掠过的云层，“她生病后期，已经很难唱歌了，但还是每天坚持练声。她说，音乐是她对抗疾病的方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林清歌回想：“我大二那年春天。一开始只是容易疲劳，我们都以为是工作太累。直到那年暑假，她晕倒在家里，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心脏有问题。医生说，是某种罕见的心肌病，可能已经潜伏多年。”
陆廷渊调出一个新的页面，上面是医学文献的摘要：“你母亲的主治医生还记得吗？”
“记得，姓陈，现在应该退休了。怎么了？”
“心肌病有些类型是遗传的。”陆廷渊说得很谨慎，“你有做过相关检查吗？”
林清歌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每年体检都正常。”她说，但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陆廷渊终于转过头看她，眼神认真：“这次回去后，我安排一次全面的心脏检查。不是为了让你担心，只是为了安心。”
这不是命令，是建议。林清歌能听出其中的区别。
她点了点头，然后问：“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陆廷渊沉默了几秒，重新看向平板电脑：“因为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有危险，我需要知道所有可能的原因。遗传病、家族秘密、未解决的恩怨……每一种可能性都要考虑，才能做好应对准备。”
他说的是“应对准备”，不是“保护你”。这个词的微妙变化，让林清歌感受到他的尊重——他不把她当作需要被完全庇护的对象，而是可以共同面对问题的伙伴。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时有些颠簸。阿尔卑斯山的细节越来越清晰：墨绿色的针叶林，灰白色的裸露岩壁，蜿蜒如银链的融雪溪流。
圣安娜峡谷的简易机场出现在视野中——那甚至不能算是机场，只是一条平整过的土跑道，旁边有一栋简陋的木屋。
飞机降落后，舱门打开，凛冽的山风瞬间灌入机舱。林清歌裹紧了羽绒服，还是打了个寒颤。这里的气温明显比维也纳低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冰雪的气息。
四名安保人员先行下机，快速检查周围环境。陈锋确认安全后，对陆廷渊点头。
“车已经准备好了。”他说，“从机场到坐标点大约需要两小时车程，但最后五公里没有公路，需要徒步。”
陆廷渊看向林清歌：“你确定要现在去？可以先在附近的镇上休息，明天一早再进山。”
林清歌摇头，从背包里取出那页手抄的坐标：“今天是11月12号，离母亲留下的日期还有三天。但我想提前去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她的眼神里有种陆廷渊从未见过的执着。那不是舞台上的光芒，也不是面对敌人时的坚韧，而是一种更深的、源于血脉的探寻。
“好。”他说，然后转向陈锋，“按计划进山。告诉留守人员，每半小时确认一次通讯，如果四小时后没有我们的消息，启动应急预案。”
“明白。”
车队由两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组成，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峡谷深处行进。车窗外的景色从秋天的黄褐色逐渐变成冬季的灰白，海拔越高，积雪越厚。
林清歌看着GpS上逐渐接近的坐标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握紧了母亲的照片，指尖摩挲着相纸边缘。
“紧张？”陆廷渊问。他坐在副驾驶座，但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她的表情。
“嗯。”林清歌诚实承认，“我怕那里什么都没有，白跑一趟。更怕那里……真有什么。”
陆廷渊理解这种矛盾。未知永远是最折磨人的。
车队在公路尽头停下。前方是一条狭窄的徒步小径，被薄雪覆盖，蜿蜒通向更深的峡谷。
陈锋检查了装备：“徒步需要大约一个半小时。天气看起来稳定，但山区的天气变化快，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返回。”
陆廷渊帮林清歌调整好背包，将一笑给的定位器别在她的衣领内侧：“跟紧我。如果有任何不适，立刻说，不要勉强。”
林清歌点头。她看着眼前这条通往未知的小径，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纯净的山间空气。
母亲，我来了。不管你在那里留下了什么，我都会面对。
一行人开始向峡谷深处进发。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鸣。
一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坐标点附近。那是一个被岩壁半包围的小型台地，中央有一栋看起来废弃已久的小木屋。
木屋很简陋，木板因岁月和风雪侵蚀而发黑变形，屋顶有些塌陷。门上的锁已经锈死，窗户玻璃碎了大半。
陈锋和另一名安保人员上前检查，确认没有陷阱或危险后，用工具撬开了门。
林清歌站在门外，看着屋内昏暗的景象：一张简易的木床，一个破旧的壁炉，一张歪斜的桌子，两把椅子。灰尘在从破窗透进的光线中飞舞。
看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
失望如冷水浇下。林清歌走进屋内，手指拂过积灰的桌面。难道母亲留下的坐标，只是指向一个普通的废弃木屋？
陆廷渊在屋内仔细检查。他走到壁炉前，蹲下身，用手电筒照向烟囱内部。
“清歌，过来看。”他的声音里有种克制的激动。
林清歌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手电光柱照亮了烟囱内壁——那里刻着一行字，很小，很浅，几乎被煤烟覆盖，但仔细看能辨认出来：
“音乐停止之处，寻找第七个音符。”
林清歌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这是母亲的字迹，她认得。
“第七个音符……”她喃喃重复。
陆廷渊已经站起身，环视整个房间：“这个屋里，有什么和音乐相关的东西吗？”
林清歌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乐器，没有乐谱，甚至连一张带音符的纸都没有。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壁炉上方的石质台面上。那里刻着一些装饰性的花纹，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几何图案。
但当她走近细看，呼吸停滞了。
那不是几何图案。
那是五线谱的简化线条，而在线条之间，刻着七个几乎被磨平的小点——音符。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第一个“音符”，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她的手指按在第七个点上时，咔哒一声轻响，壁炉侧面的一块石板向内凹陷，然后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
盒盖上刻着一朵玉兰花。
母亲的标志。
林清歌取出盒子，发现它很轻。盒盖上有一个简单的密码锁，四位数字。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输入了母亲临终前在她手心写下的数字——那个她以为只是银行保险箱密码的数字。
锁开了。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U盘。
信纸上，是母亲熟悉的娟秀字迹：
“清歌，如果你找到这里，说明你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面对真相。原谅妈妈这些年隐瞒的一切。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U盘里的内容，会解释所有。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永远爱你。”
信的落款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一个月。
林清歌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信纸上，晕开墨迹。
陆廷渊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给她支撑。
陈锋突然从门外进来，神色严肃：“陆总，监测到附近有异常信号源，正在快速接近。至少有三辆车，从不同方向朝这里来。”
陆廷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收拾东西，立刻撤离。”
但已经太迟了。
木屋外，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山谷中回荡。
有人来了。
而这次，显然不是朋友。
（本章完）
林清歌迅速将信和U盘收进贴身口袋，金属盒子放回暗格，石板重新闭合。她刚完成这一切，木屋外就传来刹车声和车门开关的声响。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林小姐，陆总，这么冷的天气还来山里探险，真是好兴致。不如出来聊聊？关于苏晚女士留下的……礼物。”那个声音是——卡尔·摩根。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这个连他们都刚找到的地方？陆廷渊将林清歌护在身后，对陈锋做了个手势，安保人员迅速占据屋内有利位置。但窗外，至少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已经将木屋包围。卡尔的声音带着笑意：“别紧张，我只是来……接收遗产的。毕竟，等了这么多年，总该有点耐心收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