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二响,皇城朱雀大街尽头的暗巷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叩门声。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着更夫摇晃的灯笼,将玲珑阁烫金匾额上盘踞的凤凰纹饰照得忽明忽暗。
进来。竹帘后传来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女声,凤玲珑正用银签挑着灯花,琉璃盏里的安神香腾起袅袅青烟,在她玄色暗纹的广袖间流转成雾。案头摊开的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蜿蜒如血,最新那处标记直指江南盐道的漕运密线。
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三个身着皂衣的少年垂首立在阶下。居中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发间别着支不起眼的桃木簪——那是玲珑阁最外围探子的标记。她双手捧着鎏金托盘,里面盛着半枚断裂的玉佩,这是今夜加急送来的密信。
苏凌姑娘托人送来的。少女声音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蜷缩。三天前她还在苏州织造局当绣娘,因偶然截获了织造太监私通倭寇的密函,被直接擢升为阁中听风使。此刻熏香缭绕的内室让她想起小时候听书人讲的神仙洞府,只是端坐榻上的阁主比说书人口中的九天玄女更令人心折。
凤玲珑接过玉佩时指尖未抬,目光却扫过三人靴底的泥痕:从苏州到洛阳只用了两昼夜?
回阁主,搭乘的漕帮快船。左侧少年抢在少女前回话,他耳后隐约可见刺青的云纹,那是阁中培养三年的传讯使标记,沿途关卡用了阁主亲授的七星符,未遇阻拦。
一声脆响,银签自凤玲珑指间滑落,火星溅在少年鞋面。她终于抬眼,秋水般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烛火:玲珑阁的规矩,谁让你插话?少年脸色骤白,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少女惊得托盘一晃,玉佩险些坠地。却见凤玲珑已展开玉佩内侧的绢纸,朱砂绘制的人体经络图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像檐角风铃被夜风拂过:苏凌这丫头,连传信都不忘考较你们的眼力。
绢纸右下角用淡墨写着二字,少女脑中灵光一闪:是说漕运船上藏有西域来的血竭?她曾在医书见过这种药材,专治金疮,寻常商队绝不可能大批量运输。
凤玲珑将玉佩浸入青瓷笔洗,原本无色的水面渐渐浮现出银线勾勒的船运图。她用银签轻点图中暗舱位置:不仅有血竭,还有三十箱鎏金佛头。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黑影,檐角铜铃发出急促的颤音。
三个少年同时抽刀,却见凤玲珑端坐不动,只将笔洗推向少女:阿绾,按第三套预案处置。被唤作阿绾的少女心中一凛,这是要她独当一面的意思。她迅速取过案头令旗,手指在旗面绣着的二十八星宿图上连点数处——这是调动洛阳分舵的暗号。
传破天荒口令,组封锁洛水码头,卫保护苏凌姑娘。阿绾的声音已不见初时的颤抖,她想起三日前在苏州城外,正是这位看似柔弱的阁主,仅凭一支银簪便制服了三个带刀护卫。此刻握着令旗的掌心沁出冷汗,却奇异地生出一股力量。
凤玲珑看着少女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是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野丫头,跟着先帝南巡时,在秦淮河畔遇见了微服私访的破天荒。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却用半块玉佩换走了她手中的糖画,说要拿回去给病重的妹妹。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根本不存在,不过是未来帝王试探人心的幌子。
你们退下吧。凤玲珑挥了挥广袖,当竹帘落下时,她已取过墙上悬挂的紫檀木匣。匣中整齐码放着十二支玉簪,每支簪头都雕刻着不同的花鸟纹饰——这是历代阁主信物,如今只缺最后三支。
铜镜里映出她素净的面容,眼角已悄然爬上细纹。前日破天荒送来的南海珍珠粉,她还未拆封就赏给了厨房的老妈子。帝王榻侧容不得半分僭越,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当年那个为他盗取兵符的少女,如今已是执掌天下密探的玲珑阁主,只是不知还能陪他看多少回长安城的落雪。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凤玲珑将一支梅花玉簪插入发髻。明日卯时,这些年轻人就要启程前往江南,那里有苏凌等着他们,有漕运密线等着他们,更有这个帝国未来的脉络等着他们去梳理。而她,终究要像当年的青夫人一样,在合适的时候化作玲珑阁的一道影子,藏进史书未曾记载的角落。
烛火渐渐微弱,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阿绾带着两个同伴出现在洛阳码头。她腰间已换上银质的司辰使腰牌,靴筒里藏着凤玲珑亲授的毒针。远处漕帮的商船正缓缓靠岸,她想起阁主昨夜最后说的话:玲珑阁不养闲人,要么成为支撑帝国的栋梁,要么化作护城河里的淤泥。
朝阳跃出地平线的刹那,阿绾抬手拢了拢发簪,桃木簪已换成银质的雀鸟样式。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身后的少年们走向那艘藏着秘密的漕运船。江风扬起她的衣袂,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秦淮河畔,敢把糖画塞给陌生少年的凤玲珑。 第